偌大的宅子里,她的东西收得一件不剩。
皇上的圣旨传到将军府里,说要将紫冰公主迎回宫中,她知道这件事,很早就开始收拾自个儿的物件了,她的行囊都好收拾,就是有些东西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
例如,她为宝宝缝的衣衫与小鞋。
她抚着那些东西发愣,布料柔软蹭着她的掌心,那些料子上头有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云朵、小紫花等图案,想起她亲自流掉的孩子,任紫冰心里一阵酸楚。她又想哭了,但细想自己是最没资格哭的,於是她眨着眼硬是把泪水逼了回去。
任紫冰将衣衫和小鞋收妥,抱在怀里,趁夜摸了把花铲,要替他们无缘的孩子做个衣冠塚,地点她想好了,就在後花园的那棵相思树下,从那儿可以看到何青云的书房。
月光洒落,将相思树镀了层银霜白雪,给人几分清冷之感,她在月色之下朝那株树走去,用花铲在土里挖了个坑,小鞋、小衫依序放好,她一面把泥土回填,一面喃喃说道:「宝宝,你若是要恨,就恨娘,别怨到你爹爹那儿去,他什麽都不晓得的……」
「我不晓得什麽?」一道男嗓沉沉落下。
任紫冰身形一顿,不敢回头去看。
何青云微侧身子,藉着朦胧月光看到了她身後的土坑,以及她握着花铲的手,他明白了些什麽,脱下身上的外挂覆在她身上。他缓下嗓音道:「夜深了,外头很冷,我送你回房去。」
「不必了,我自个儿回去。」
她站起身子,不慎晃了一晃,何青云伸手扶住她,任紫冰一怔,抬头望了他一眼,又速速垂下头去,拉开与他的距离。何青云第一次见到那麽绝望的眼神,明知诸事死灭,却不得不撑着浮像而或模样。何青云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拧紧了,拧得他发疼。
他们俩静静地并肩走着。
「我方才去你房里看过,行囊都收拾好了,你是真心要走?」
「是了,明日就走。」她神色冷淡,「不用和我做夫妻了,你应该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你心底恨我。」
「我没有那麽说过。」他低低说着。
「难道不是吗?我杀了你的孩子。」
「那也是你的骨肉。」何青云叹了一口气,「我是生气,可我不恨你。我只是搞不懂你,藏着腋着自己的心意真那麽有意思?」
「说什麽呢?我……」
「你为我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一直护着我远离皇上毒手,连嫁给我的原因也出自於此。孩子的事也是听了卦姑的话才……」他停下脚步,迫使她看向他,「你分明对我有些感情,却始终不愿让我知道。」
「你知道了又如何?事情能有什麽改变吗?」她语气淡漠,「孩子无法再活过一次,我也还是得回到宫里。」
「若你不想回去,我可以帮你。」他急急说着。
「怎麽帮?你是臣子,他是君王,你能有什麽办法?」
他暗下眼神,低声说道:「若我不再是臣子呢?」
闻言,任紫冰像是被雷惊扰似的,回过身子看他。
「何青云,你可别做傻事!」她匆匆抓住他的衣袖,「什麽叫不做臣子?你想谋反不成?」
「若他不逼你,我也不会起这主意。」他撇开目光,「反正他在朝臣之中的声望就不好,取而代之也不能算是错事。」
「求你别这麽做,我为了你的安全牺牲至此,你却偏要一头往险路撞,你、你这是在糟蹋我的苦心。」
「但我不忍心再看你受苦。」何青云伸手抚过她的发丝,字词之间藏着一抹愧疚,「我如此待你,怎麽值得你把我往心上搁?」
任紫冰望着他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她想起许久以前的那时月夜,何青云的容貌在记忆中的月色之下蒙暧不明,可他的话语,她记得可清晰。
「你那时把我和他分开看待了。」她敛下眸子,「在你的话里,我不再是他的影子。那样便好。」
何青云张着嘴,舌头上迟迟转不出什麽字句,他没想到他那时的一念之举,竟成她心尖上静美凝结的瞬间。他看着她的失神落魄,她说,她终归要回到影子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