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破了王贵人一案之後,陈坎很得皇帝信赖,每当宫中有屍体需检验时,他便会被招进宫里。
今日夜间,皇帝又匆匆派人到他府里请他进宫。今夜死去的,是一名太监,据宫里的人所述,那太监在宫里是负责试吃餐食的,确认菜肴没被下了毒,才能将膳食送到一国之君的面前。
那太监於今日嚐过晚膳,在几个时辰後不幸骤死,可是以银针试余下的菜肴时,银针却未发黑,众人疑惑不解,只得再次请来陈坎验屍,要他看看这太监的死状,好查明真相。
陈坎入了屍室,因为夜晚的缘故,屍室显得异常阴暗,只有几盏烛光些微地明亮了洞室,其余未受光照的角落幽暗、湿冷,墙角处似是藏着鬼魅暧昧不明的影。皇帝自愿替陈坎提灯,引着他到屍室。举灯一照,便见那太监躺在一张长桌上,身上衣着尽褪下,身子底下垫了块白布。
见到那太监,陈坎心里一震。太监的死状凄惨无比,脸面、胸口等处发黑,肚腹胀起,眼、耳、口、鼻七窍出血,连嘴唇都裂开了,自张开的嘴巴中隐约可见青黑的齿龈。
「宫里的御医已经拿银针验过屍了,确实是中毒没错。」皇帝举灯照亮那人的脸孔,「陈仵作,你说,这太监是中了甚麽毒啊?」
「从这样态判断,应是中了鼠莽草毒。」他淡淡地回话,「如此看来,的确是试膳时中了毒。」
「竟是如此!今夜朕也用膳了,看来朕似乎也是凶多吉少了。」
「皇上不用担心,服下鼠莽草之後,要隔一日一宿才会七孔流血。」陈坎比了比那太监的屍体,「您瞧,这人於今日出血,想来是昨夜就被下毒了。皇上,昨夜的睌膳,您应该没有食用吧?」
「确实没有,昨夜身体稍有不适,没用睌膳就睡下了。」他放下心地舒了一口气,「真是幸好,不然如今躺在屍室的屍体可要多上一具。」
「皇上,依《梦溪笔谈》一书所述,蜀道、襄、汉、浙江湖间山中皆产有莽草。您对何人欲加害於您,心中可有想法?」
「蜀道、襄、汉、浙江……」他低喃着,忽地扬起了声,「史宰相!他是浙江鄞县人。碰巧,他昨夜也因事进宫,肯定是他了!」
「皇上,兹事体大,莫要胡乱猜疑为好。」陈坎劝道,「依小的之见,此事还是多加查证……」
「哼!何必查证?事实定是如此!」皇上忿忿地握起拳头,「他肯定是对朕处斩史昭仪一事心生怨恨,这才在朕的膳食里下毒,要谋害朕!真是大胆!」
「这事未有定论……何况出身浙江的臣子应该也不是仅有史宰相一人……」
「一定是他!这阵子就只发生过这件大事,他贪图皇位已久,他还能不藉此机会杀朕?」他语气隐着尖锐的杀意,「岂有此理?不可饶恕!」
陈坎看见他的眼里映着灯火,竟若眼底怒火熊熊燃着,而那燃烧起的,似乎不仅有今日被谋害的愤恨,还有某种积累已久的怨气。
他想起朝廷中一向是史宰相专权,皇帝在他手下有如魁儡,莫非皇上是在恨这个?更甚者,也许这一切皆是皇上一手所策划的?仔细想来,至今为止的种种证明此刻看来也不甚确实。
王贵人一案,仅凭婢女之言和小刀便定了昭仪之罪,但倘若是皇上逼迫婢女诬陷史昭仪,再寻着与昭仪蔻丹颜色相同的指甲水,将其点落在染血的小刀上嫁祸於她呢?而後再以此为由,咬定下毒者为史宰相,制造铲除史宰相的藉口,好让自己真正握有实权……这似乎也不无可能?
若是如此,那他……
思及此,陈坎骨子一凉,耳边彷佛又响起史昭仪那时自清的绝望呼声,似真似假。他看向身旁帝王的目光多了几分不信任。
「为何如此看朕?」他注意到他的目光。
「不,没事。」陈坎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过是有些累了而已。」
「是吗?」他听出他不大相信的声音,「也罢。趁夜唤你过来,扰你休息,着实是朕之过。」
「小的惶恐。皇上可千万莫要这麽说。」
「对了,话又说回来。」皇帝转移了话题,「上回你说要找的人,朕遣人去蕲州探听消息了,但还未找到。你可还有甚麽关於那人的线索?」
闻语,陈坎喉头一哽。
「不必劳烦,已经不用再找了。」
「喔?为何?」他挑眉问道。
「因为小的已经找到他了。」陈坎的话语悲怆,「他就在这儿,就在这屍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