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二零一五年,一月二十五号。
「我想去看海。」
阿姨的忌日,我和你一同去祭拜她,路途有些遥远,我们一大清早就出发了。本以为要耗上不少时间,可进去以後,我们只待了一会儿,你便开口说要离开。走出灵骨塔,我们往车子的位置移动,你看起来没什麽异样;我一边观察着你的侧脸,一边思考着,你是不是又在隐藏自己的情绪?还剩几乎一整天的时间,我们接下来要做什麽……你便忽然冒出那五个字。
於是此刻的我们,来到了北海岸的老梅沙滩。停好车子,熄火;往右看向副驾驶座上,双手抱胸、难得地沉沉睡着了的你,忍不住轻轻笑了。明明在来的路上,你还一直逞强地说着「真的不用我来开?要是累了就让我换手,我不困」,最後还是撑不住呢。
想到昨天晚上的你因为噩梦醒来好几次,此时此刻便舍不得把你给唤醒。现在时间不过下午三点多,还要好一阵子太阳才会落下吧?这麽想着,决定再让你睡一下,等你自己醒过来,或太阳快下山时,再叫醒你也不迟。拿出手机,虽然很早之前就特别和店长请过假了,但想到今天是周日,还是有些放不下心,问了一下今天的状况;幸好没有任何人临时有事,可以安心地放个假了。
你仍睡得安稳,而我闲得发慌,决定继续滑我的手机;浏览了一遍社群网站之後,实在太无聊,便点开档案将看到一半的小说给继续读下去──是你推荐给我的小说。
明明我们已经认识超过十年了啊,却还是会在某些时刻,意外地发现你有着自己从来不知道的一面,比如说,你其实蛮喜欢看那些典型的言情小说。
发现这件事时,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你一开始还有点难为情,到後来脸色越来越臭,才终於肯收敛点;问你有没有推荐的、你喜欢的作品时,或许是之前被我嘲笑到有点不爽,你原本死都不肯回答,卢了好久才终於丢了几个给我。
看了两三部以後,很轻易地就能发现你喜欢的类型,居然是那种霸道总裁、中间各种撩妹,稍微纠葛一下就迎向完美结局那类的。某一次留宿你家、躺在你的腿上,我滑着手机,将你给的其中一本小说看完时,明明知道你应该不太会想回应这个话题,还是忍不住和你问起:「欸,我刚刚看完你上礼拜给我的那本了。你是真的都喜欢这种小说吗?」
「喜欢啊。干嘛?」你看着电视,随口回了一句。
「就……」不太知道要怎麽形容,想了好久才终於想到,「也太傻白甜了吧这些小说。你知道傻白甜这个词吗?」
「我知道啊。我就喜欢这种啊。」视线依旧盯着前方,你不太想搭理我的样子。
可我还是想继续问下去,「为什麽喜欢?」
听见我这个问句,你没回话,忽然就把电视给关了。
还以为要被你嫌弃、说我太卢了,你却只是低下头和我四目相接。伸出手,你的拇指和食指摩娑着我的左耳,脸上浮现那抹熟悉的、有点坏心眼的笑。
你的手明明是冰凉的,却惹得我的肌肤变得滚烫,从耳朵蔓延到整个脸部。
「你、你干嘛……」虽然不愿这麽不争气,却还是因你一个小小的举动,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的笑容更灿烂了点,指头改为在我的耳窝内画圆,「真的想知道啊?」
我傻愣着,花了几秒才想起刚才自己究竟问了什麽,闷哼了声:「嗯。」
你缓缓地将头越垂越低,还以为你就要亲了上来,却在只剩余几公分的距离时倏地停止,语气暧昧而轻柔:「因为看了才会知道要怎麽逗你啊。像现在这样。」
脸又更红了点的感觉,打算骂你个几句,「陈念薇你到底──」
话还没说完,你便凑近我的耳边打断我:「我都想像我是里面的总裁之类的,然後你是女主角。」然後吻住我的耳垂──嗯,在那之後我就真的彻底说不出话了。
而,那其实只是一部份的原因,不是你全部的答案。在几天之後,你写了一张小信纸和我说,你以前就喜欢看这些东西了,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这一年才慢慢发现,或许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你的潜意识里就一直渴望着这种「从今以後永远幸福快乐、再也不分离」的结局吧。
真的好喜欢。
不管是你其实对於所谓的美好结局很向往的这一点、或是你没办法用嘴巴讲出的事情,总会记下来,用写的写给我看的处理方式,还是,你在那张纸上最後一句写下的「我希望我们之後也可以像那些故事的结局一样」……这一切,我都好喜欢。
「你在傻笑什麽?」你醒了过来,声音忽然传进我耳里,打断我的思绪。
「没有啦。」偏过头,看着你打着呵欠、揉着眼睛的模样,「你还很困吗?要不要再睡一下?」
「还好。」你晃了晃脑袋,「我们下车吧。」
经过一小段步道後,我们终於踏入老梅沙滩。
或许是因为最近天气比较冷,已经二十度以下了,不是看海的热门时机、也或许是因为还不到石槽转绿的季节,尽管今天是假日,这里的人潮还是比我想像中的少很多。
海风一阵阵地袭来,你微凉的左手手心牵起我的右手,然後,十指紧扣。
我们不发一语地漫步着,在长长的沙滩下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看着你若有所思的侧脸,感觉自己隐约能猜到你此时大概是在想些什麽;虽然很担心你,却又不知道该说什麽话才安慰得了你,於是我始终沉默,只是将你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逐渐走到四周围几乎没什麽的人地方,你缓下脚步,盘腿坐下,也一并把我给拉得坐了下来。
「我原本想说随便找一段路下车看一下就好了。没想到你居然开来这麽远的地方。」你的眼神直视着前方的大海,脸上没什麽表情。
「你不喜欢哦……」我把下巴抵在你的肩上,看着你的侧脸。
「喜欢啦,你这什麽声音啊?」你偏过头看着我,皱起眉头,「你不会又要哭了吧。」
「……是有一点想哭。」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点点而已啦。」
你也笑了,「怎麽这麽爱哭啊你。」
还不都是因为你──还没来得及反驳你,你便低下头,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没什麽事啦,你干嘛这麽担心啊。」
原来你也知道我在担心。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好不好。」我无奈地笑了。
「没事啦。」你松开左手,指头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看是你比较难过吧,早上在拜的时候就哭了一次,现在又要哭。」
「那是因为担心你好不好。」我不服气,「你去年哭成那个样子我都还记得,现在跟我说你没什麽事谁相信啦?」
「那都多久的事了。」你挑眉,「我那时候是因为生病很严重才会那样啦。」
「……说到这个,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说你为什麽去看谘商?」
这个话题我已经询问过无数次了,你不知道是爱面子还怎样死都不讲,也不会在事後写纸条跟我说;以为你会又一次拒绝我,你却笑着说:「好啊,我跟你说。」
「……真的?」不敢相信你居然要让我知道了,甚至还是亲口告诉我,我愣了几秒才回应。
你看着我的眼神有点闪烁,但仍是点点头,「嗯。」
然後,你终於告诉我。
关於你平时很偶尔才会有的、今天凌晨却找上来特别多次的噩梦、关於你没有被好好照顾,没有被好好爱着的童年、关於谘商师所分析给你听的,你是因为童年的阴影才下意识地抗拒和别人变得亲密……虽然你并没有讲得很仔细,我还是很感动,你终於愿意说给我听。
「……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无情吧,但真的,我没有你以为的那麽难过。」你笑得有点无奈,「那时候会那麽崩溃是PTSD的关系,不然我妈刚去世的时候我没有怎样的,她──」
我打断你,「我才不会觉得你无情。」
「好啦,那就好。」你接着说下去:「反正,她都生病那麽久了,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啊。而且到後面半年,她常常说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生病真的好痛苦之类的……我也觉得,她能够不用再那样硬撑下去是好事,她终於能解脱了,也蛮好的。」
「……但你现在明明就不开心。」
我顿了顿之後,这麽说。我不觉得自己会误判你的心情。
「嗯……只是有点遗憾吧。」你垂下眼廉,「就,很多话永远都没机会跟她说了。」
见你这模样,我张开嘴,明明想说些安慰你的话,却只是哭了出来。
「没事啦,爱哭鬼。」你伸手抹掉我的眼泪,「如果她一直都好好的,我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我自己有这些问题吧,那也不会有什麽话想跟她说了啊。所以说,有些事情本来就注定了吧。我早就想通了,所以真的,我没什麽事啦。」
见你对我笑着的表情,我大概知道,你并不是在逞强,却还是没办法放下心:「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啦。」你依旧笑着,伸出左手揽住我的腰,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还有你在就好了啊。」
「……你怎麽这麽肉麻?小说看太多了吧。」明明知道你这番话大概是说来哄我的,却还是红了脸。
「靠北哦。」右手使力地弹了一下我额头,「我认真的好不好。」
「……不像你会说的话。」
我揉了揉有点疼的额头,不好意思再看着你那太过深情的眼神,於是看向前方的海,转移话题:「好久没看到海了,好开心。只要这样看着海的话,好像什麽烦恼都会变不见。」
而你听见我这番话,笑出声。
「你在笑什麽?」我不解地看向你。
你却将眼神的焦点放回大海上,「很久以前,我们有来这里庆生过,那时候你也说了一样的话。你应该不记得了吧。」
「……我记得啦。我才以为你忘记了咧。」我失笑。
我就是记得,才会在你说想看海的时候就往这里开啊,笨蛋。
那是我大一下的生日,满十九岁生日那天。
你问我想要什麽生日礼物,说你想不到要送我什麽了,我想了很久,最後只对你说,我想去看海──於是,刚学会开车不久的你,便开着阿姨的车载我来到这里。
已经不太记得详细的原因是什麽了,我只记得,大学以後的我们,关系逐渐疏远,在那时候已经变得很陌生了;尽管如此,庆生的那一天我们却玩得特别开心,感觉很像回到高中时期的我们。
也因为这样,我後来其实很想忘记那一天──那天的我们太过於快乐亲密,相比之下,平时的我们已经多麽疏远的事实,就变得更是明显。
「欸,林忻忻,跟你说一件事。」
还在失神想着当年的事情,你却忽然喊了我一声,对我轻轻笑了。
「嗯?」
你搂着我的手收紧了一些,「你搬走之後,我如果心情很差,就会一个人来这里,然後想着,一个人来看海根本开心不起来啊……要是有机会的话,想再跟你一起来看海。」
还以为你讲完了,几秒之後你却又继续说下去:「嗯,只是……後来一直都找不到你。所以,我还是一直一个人来这里。」
「……那我们在一起之後干嘛都不说,你是笨蛋吗?」看着你惆怅的表情,我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原本已经忘记了啦。走进来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所以啊……」你吻了一下我的眼角,眼神再次飘向大海,「所以我刚刚才会说,还有你在就好了。」
「……笨蛋。」
这才意识到,原来走进沙滩时的你会是那副表情,竟然是因为我;我还想说,你在来的车程时明明还好好的,怎麽忽然变了个人……
「看完夕阳,我们就回家吧。」你依旧直视着前方,轻声说了句。
顿了一下之後,你才补充:「今天也住我家,可以吧?」
「好。」我笑了,也看向眼前的大海。
太阳渐渐落下,与海平面交会的那一刻,橘黄色的光与淡蓝色的海交织融合,将整个世界渲染成我最喜欢的粉色;或许是太久没看到这麽美的景象,不知不觉我又落泪了。想着你不晓得有没有发现、要是发现的话又会取笑我了吧,视线稍稍往右飘移,仍直视着前方的你,眼角居然也有着少许水珠,还被夕阳余晖映照得闪闪发光。
捏了捏仍揽着我的你的左手,有些怀疑地问了句:「你哭了?怎麽了?」
「不知道。可能心情好吧?」原以为你可能会打死不认,或觉得难为情而不搭理我,你却只是看向我,伸出右手抹掉我脸上的泪痕,微笑:「那你干嘛哭?」
我想了几秒,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是这麽答:「可能也是心情好吧。」
「白痴哦,干嘛学我。」你好气又好笑地瞪了我一眼,站起身,朝仍坐着的我伸出手,「回家吧。」
回程的路上,看着你始终微笑着的模样,好像真的心情挺好的,为了今天的到来而担忧了好几天的我,总算能够放心了。想到你前面说的那些话,就算你原本没有非常难过,总归还是心情有点低落,才会想看海的吧?现在看来,你真的没什麽事了,真是太好了。
一起来看海这件事,真的能让烦恼变不见呢,不管是好多年以前的那次,或是如今这一回。
只是,对我们来说,能让烦恼变不见的关键其实不是大海,而是看着海的同时,有彼此陪伴在身边──这一点,我们都到现在才明白──以前的你我还太过懵懂,感觉到自己转晴的心情,便归因於双眼所见的海洋,而忽略眼下彼此紧握着的双手。
当时的我们都还太过年轻了吧,不过是两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还不清楚什麽东西最值得自己珍视。
而如今,你即将要满二十七岁了。
认真想想总觉得不可思议,认识你的时候,我们俩都才十六岁而已,为你庆祝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我压根没想过,过了十年之久,我竟还没和你断了连系,甚至,此时此刻的我们,已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恋人。
一月三十号晚上。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欸林忻忻,我是跟你说真的。你不要准备生日礼物,也不要准备什麽惊喜喔我警告你。」
这几天,你开口闭口都是这句话。
我问了好多次为什麽,你给的答案永远都是「我有我的打算,你听我的就对了」;虽然觉得很可惜,但我深知你的个性,你决定了就不会改变、而这一次你不只是决定好,还再三交代我,那我还是不要违背你的意愿好了,毕竟,寿星说了算嘛,於是我也真的没特别准备什麽。
明天是礼拜六,店里仍然要正常营业,我一边收拾现场,一边和同事诉苦着,想和你好好庆祝一整天,但店长跟我说人手不足,我不能休假;同事只是笑了笑,随便应付我几句,表情看来很不自然。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逼问了好一会,他们才终於告诉我,你早已经宣布明天公休一天──这麽说来,肯定是你让店长骗我的吧?有些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你叫我不要准备礼物、明明是你的生日,你却瞒着我默默地计画着什麽,弄得很像寿星不是你而是我。
关好大门,走到附近的地下停车场,总觉得你会搭捷运来接我下班;虽然没有事先约好,但不出所料,在你借给我的车旁,我看见你倚着车门的身影。
将车钥匙递给你,等你坐上车,我也坐上副驾驶座。
「你怎麽没跟我说店里明天公休。我可是副店耶,居然最後一个才知道。」我看着你完全掩盖不住的、兴致勃勃的样子,忍不住戳破你。
「靠是谁说的?我有叫他们不要跟你说欸。」你皱着眉发动车子,「想被扣薪水啊。」
你的反应实在太幼稚了,我笑出来,故意娇喊了句:「陈老板别这样嘛。是我一直卢他们,他们才讲的啦。」
「……你那什麽声音啊?什麽陈老板啦,恶心巴拉的。」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语,嘴角却上扬了,「你今天回我家住。啊然後我跟吴语悠说过了,你不用跟她说了。」
哪需要跟语悠说啊?这一个月我根本没回家住几天,弄得语悠都对我说「你有要回来再告诉我算了」;这麽想着,心里甜滋滋的,但还是开玩笑地回了句:「都不用先问我的意见哦,我有说我要去吗?」
「嗯哼。」你看着前方,嘴角垂了下来,闷哼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见你这副表情,我弱弱地补上一句:「不过,看在你明天生日的份上,我勉强同意。」
「这样哦。」你冷冷地应了一声,没再回我了。
我有点紧张,你好像真的生气了。戳了戳你的肩膀,你仍是看都不看我一眼;不知道该再说些什麽,我有点无奈,不知道这有什麽好生气的,却又觉得有点委屈。
直到你停红绿灯时,偏过头来看着我,「你少来,就算不是我生日,你还是会听我的啊。」
见到你脸上那十年不变的痞笑,我才知道,你刚刚只是在闹我。
轻易地就被你骗到,觉得有点气恼,「我才不──」
回嘴到一半,头和身子就被你的手掌给大力带向前,剩下的话语被你的双唇吞没;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陶醉,你就退了回去。
「陈念薇你真的是……」
很想凶狠地念你几句,可才刚开口,语气就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太甜腻,於是闭嘴;感觉自己双颊又热了起来,只好撇过头看向车窗外。
「绿灯了嘛。」你回了一句不像解释的解释。看不见你的表情,却能听见你的笑意清晰明亮。
「系安全带啦!每次都不系真的很白目耶!」
……明明是想骂你的,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虽说你叫我不要准备礼物和惊喜,但就这样什麽都不做,我总感觉蛮奇怪的,於是回到家後,先洗好澡的我,忽然灵机一动,趁你去洗澡时在房间内换了一套睡衣──这是某一年语悠送我的礼物、被我嫌弃太过暴露始终没拿出来穿──躺到床上,盖好棉被。
平常我几乎都把T恤短裤之类的衣服当睡衣穿,希望你等等不会发现我的异常。
你回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二十七岁生日快乐。我真的什麽东西都没准备哦。」我故意说了这麽一句话。
你打着呵欠朝我走过来,「很好啊,我就叫你不要准备了。」
掀开棉被,你正要躺上床铺的外侧,却在看见我的穿着之後,动作停了下来,怔住。看着你无意识地舔着乾裂的嘴唇,脸颊微微红了起来的模样,我没想过我只是换了套特别一点的衣服,就能看见你这个反应,本来平稳的心跳也变得急促。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好一阵子後,你才开口打破沉默,声音沉得很:「你该不会要说什麽你把自己当礼物之类的吧……」
「……都被你说完了我要说什麽?」我整张脸应该没有一处不是红的了,本来还打算做作地说点煽情的话,没想到你只是看我换套衣服就猜出我的意图了。
你转过身背对我,「不行。你给我把衣服换掉。」
……我这是被赤裸裸地拒绝了?觉得有点难堪,有点想哭,「为什麽?」
「我……」你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你要怎麽说明,「我、我要保护手……反正你先换掉……」
停顿了一秒,「明天回来你再穿一次。」
好吧,听见後面那句话我心情有好一点了,但还是不明白,「保护手?明天去哪?」
「你不要管,给我换掉就是了啦!」
……这场闹剧最後在我乖乖换衣服後终於落幕,我还是搞不懂你到底在计画着什麽,但一听见你那一句「到底是不是我生日啊」,我仍是乖乖听话,先换掉再说。
因为有了这个插曲,两个人直隔天睡醒之前到都没再说一句话。
我想我们大概不约而同地失眠了,因为,隔天睡到自然醒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一向浅眠的你居然还是被我叫醒的。
刷完牙洗完脸,换好外出服,我们两个人坐在沙发,气氛很尴尬。
「你为什麽店里公休不告诉我?」我总算是受不了,打破这莫名其妙的沉默。
「……有事就对了。」你说,叹了口气,你碎碎念了句:「欸,我不是跟你说不要准备惊喜或礼物了,你也说好,半夜那是怎样?」
我不满地回嘴:「说是这麽说,哪有人交往之後第一个生日什麽都没准备的……」
「哎烦死了。」你闭着眼睛,靠着沙发,「我再眯一下,四点再叫我起来。」
「今天是你生日耶,你还要睡哦?。」我无奈。
「对啦,寿星最大,你不要罗嗦。」
「……好吧。」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些什麽,但我也还有点困,调了个闹钟就闭上眼。
闹钟响起时,我睁开眼,身旁的你已经醒来了,窝在沙发上用着手机;仍迷迷糊糊的,我又眯起眼睛,却听见你说了句:「我们走吧。」
「去哪……」使力睁开眼,我打了个呵欠。
你握紧我的双手,一把将我拉了起来,「你等等就知道了。」这麽说完,你的双手力道不小地拍了一下我的双颊,我哀号:「很痛耶!」
「这样你比较清醒啊。」又牵起我的手,「去穿外套,包包不用带,我们直接走吧。」
见你拿了机车的安全帽往你的头上套,我才知道你打算要骑车去。
「今天很冷耶,不开车吗?」
不晓得你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居然要骑车,今天天气只有十五度左右而已。
「所以才叫你穿外套啊。」你笑,「走吧。」
好久好久没和你骑机车出门了──我们在一起以後,不论去哪里都是开车前往,路程短的要命你也坚持要开车,我一直不懂为什麽,直到後来你才跟我说,你喜欢看我觉得你看车的样子很帅的表情──你从後车厢拿出安全帽,一如往常地往我头上套、替我扣紧带子,正打算跨上後座,你的脸却忽然朝我靠近,戏谑的笑容几乎占满我眼里的画面。
「欸,跟你说一件事。」
还以为你要亲了上来,闭上眼的我等不到你的吻,呆了一下才张开眼,你离得太近,我稍稍退了点,「嗯?」
你依旧笑着,又向我靠近了些,「我不帮别人带安全帽的。一直都只帮你戴而已。」
「啊?什麽意思?」
「你忘了哦?」表情有些不满,你转过身跨上机车,「算了,你上车吧。」
「什麽啦?忘记什麽?」我仍站着,手指戳了戳你的背,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麽。
「……你的日记以前常常在写,希望我不会帮别人带安全帽,这样太暧昧之类的。」你顿了顿,「一直忘记跟你说,我本来就只有帮你戴而已,其他人我才懒得理他们。」
经你这麽一说,好像是有这一回事……那时候总是觉得,你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个习惯的,每次都弄得我很紧张;不过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到底把我的日记看过几次,才会到现在还记得啊?
我笑着走到你的侧边,拉了拉你的衣角撒娇道:「我忘记了,因为你後来都没在骑车了嘛。」
你看向我,手臂环住我的腰,使力将我朝你带近,「你不问我为什麽喔?」
「……嗯?为什麽?」
靠得太近,这种姿势有点让人不知所措,我傻了一下才回。
你满意地笑了,语气调戏,一字一句刻意讲得缓慢:「因为,你害羞的样子,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很可爱。」
「好、好啦……」
把你的手拿开,我赶紧跨上後座不再面对你的脸;不意外地听见你哈哈大笑的声音,虽然知道你这是故意逗我的,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气恼,只是跟着笑了。
「抱紧一点,要走了。」
你说完以後,双手握上握把;而我乖乖伸出手,环抱住你纤细的腰,收紧。
听见你的那声「走罗」,轻靠着你的背,忽然有点想哭──想起好久以前的那些日子里,我曾经多麽珍惜每次你载我的机会,因为只有这种时刻,我才能像这样放肆地抱着你。
你还是没告诉我目的地,可我看着身旁飞逝而过的风景和你行进的方向,忽然就得到答案,「欸,该不会是要回学校吧?」
「对啊。」
我们的高中母校,从毕业以後我就再也没来过了;你说要用走的进去,於是将机车停在门口。
正值寒假时期、天气也冷,整条大道上除了我俩之外,完全没有其他人了。
真的是充满回忆的地方。不管是这个校门口、这段通往教室必经的柏油路,还是我们正踩踏着的操场,全都充满了我和你的回忆;明明我们不是同班同学,对我来说,回想起高中的生活,我却只记得和你在一起的那些片段──每个至今仍清晰的画面,都有你在我的身旁。
肩并着肩、十指紧扣,我们悠哉地在操场上漫步着,我不知不觉陷入回忆里头……我们曾一起在这片红土上虚耗了那麽多时光,可不论是那个当下、抑或是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觉得可惜。
「欸,你知道我为什麽带你回学校吗?」
你忽然这麽问,打断我的思绪。
「……啊?」我恍惚地回了一句,「你是想在这里庆生吗?」
「……你是不是老了?记忆力真是很差耶。」你白了我一眼,随即却又笑了,「算了,这样也好。」
「什麽啦?」我很困惑,你情绪变化为何这麽快啊。
「没事啦。我们去篮球场。」
说完以後,你的步伐加快了些,拉着我往篮球场移动。
一踏上篮球场,你便开口:「你把眼睛闭起来。」
「为什麽?」我无奈地笑,「你是要给我什麽惊喜吗?今天到底是谁生日啦?」
「我生日啊。」你的嘴角扬起,「所以你听我的就对了。」
「好啦。」这句话简直是无敌的武器,只要你一说出口,我今天根本什麽都听你的……嗯虽然平常也都听你的就是了。
乖乖地闭上双眼,没过几秒便感觉眼皮触及绒毛制成的物体,「你该不会是给我戴眼罩吧?」
「对。你在这里等我一下,等我说可以了你才能拿掉。不准给我偷看喔,不然你等等就死定了。」
就算看不见你的脸,也能听见你的声音一点也不凶狠,我笑了,「好啦,我不会偷看啦。」
还真的是要给我惊喜……明明是你的生日,真不懂你到底要做什麽……听见你走远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就走了回来。以为你要叫我拿下来了,却只听见你呼吸又吐气的,始终没让我拿下眼罩。
又等了好一阵子,我终於忍不住开口催促:「好久哦,你好了吗?」
你的声音听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啦好啦,不管了……」
「什麽啦?」对於你究竟在玩什麽把戏,我丝毫没有着头绪。
「坐下。」你用双手使力按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席地而坐,我听话地坐了下来;又等了几秒後,才听见你的声音:「可以拿掉眼罩了。」
於是我脱下眼罩,睁开双眼──印入眼帘的,是同样盘坐在地,抱着一把吉他对我笑着的你──看着那把吉他,总觉得这个情境似乎有点熟悉,我想了几秒後,愣愣地开口:「你那吉他该不会……」
「对啦,就是你十年前送我的礼物。太久没用了,还拿去给人家调了一下。」你接过我的话,「听我唱歌吧你。」
你还留着这把吉他,还记得当年的一切;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的,我陪你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你居然还记得──光是这麽想着,我就已经热泪盈眶。
「我还没开始唱,你哭什麽啊爱哭鬼。」你伸出手,用食指抹掉我的眼泪。
那凝视着我的眼神万般温柔,让我感觉自己的心宛如浸泡到蜜里一样甜;想说些什麽,这份心情又太难以言喻,最後我只回了句:「你会弹吉他了哦?」
「不然我拿吉他干嘛?」你无奈地笑,「好啦,我要唱了。是你很喜欢的歌,我练很久,你认真听。」
熟悉的笑容中带着难得一见的羞涩,你清了清嗓子,又深呼吸了一次,还没来得及回应你,你便将眼神撇向他方,开始弹起歌曲,轻轻哼唱起来。
「没别的,只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爱你……」
光听第一句,我就知道,这是我喜欢了好多年的那首歌曲。看见你的神情如此专注、听见你吟唱着的歌声如此真挚深情,眼泪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明明是你的生日,应该由我给你惊喜才对,你却反过来为我精心策划了这场表演,此时此刻的一切,如同一场美好而虚幻的梦境,让人害怕下一秒就要梦醒……
「……不想难为你,又不想放弃你,决定告诉你,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直到尾音落下以後,你将吉他放在一旁,一如往常地伸手将我按在你胸前;感觉到你微凉的手腕贴着我的後颈、你另一只手的手掌缓慢地抚着我的後脑勺,我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你还记得你日记里写过什麽吗?」传入耳内的问句如此轻柔。
我的眼泪仍掉个不停,口气是浓浓的鼻音:「什麽东西?」
「很久以前,你有听过我唱这首歌。那天的日记里,你写说,不知道以後会不会後悔,你没有告诉我,其实你很喜欢我。」
我呜咽着:「谁会记得啦。你到底看、看了几次我的日记啦……」
「我记得啊。我看过你日记几百次了。」你的声音离耳边好近,笑意听来更加明显,「在谘商的时候,就一直想再唱一次这首歌。」
「为什麽……」
「就……只是想跟你说,你不需要後悔了。还有……嗯,说不出口的话,唱歌好像比较容易。」
你把我从你身上轻轻推开,让我直视着你。
「……什麽意思?」你的神情异常得认真,我却听不懂你想表达什麽。
你翻了个白眼,从大衣口袋中递给我一个小信封,撇开了眼神,「你真的不是普通的笨。你看完之後自己想想这首歌的歌名啦。」
我接过你给的信封,一打开,就看到里头除了有一张小卡片,还有一把钥匙。
将手上残余的泪水用衣物抹乾後,我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小卡片,仔细地读了起来;那张小卡片上,只不过短短几行字,却是我这一辈子,看过最动人的文字……眼泪掉得更凶了。
把卡片放回信封中,塞回外套口袋,看着你,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对不起我爱你……」
你看起来有点别扭,「对啦,怎样?」
「陈,陈念薇……」我哭到话都讲不好了。
你的表情看来有些哭笑不得,「干嘛啦?」
「陈念薇……陈念薇……」我抽抽噎噎地喊着你的名字。
「到底干嘛啦?」见你依然是那个字句显得不耐烦、表情和语气却如此又温柔,让我眷恋了那麽多年的模样,我再也忍不住,扑了上去紧紧地拥住你,「生日快乐啦……明明是你生日怎麽搞得像我生日一样,我爱你啦……」
你伸出手,回抱住我,「你真的是爱哭鬼欸。」嫌弃的文字,宠溺的语气。
「我明天就搬过去可以吗呜呜呜……」
「好啊。」你的手再一次贴上我的後脑勺,轻抚着。
「陈念薇……我好爱好爱好爱你啦……呜呜呜呜……」
「知道了啦。」你轻笑了声,顿了几秒以後,你小小声说了句:「我也是。」
二零一五年一月三十一号,交往以後,第一次一起渡过的你的生日。距离我第一次陪你庆生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年之久;我们之间,好像总会在想起一些过往回忆时发现,那都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毕竟我们从那麽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却又曾分别那麽长一段时光。
偶尔会觉得很可惜,如果我们不曾分离那麽多年该有多好?可我又总会想起,你曾说过的那句话──或许有些事情本来就注定了。我想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曾蹉跎这些年,也许我和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们能相伴着彼此这一点,究竟有多麽的难能可贵。
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我也一样。
或许还有一点不安、或许仍有一些疑虑、或许还有好多难关尚未解决,可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相信,我们再也不会放开彼此的手。
十七岁那年,我曾以为,我的生命再也寻不得所谓圆满;可你曾让我失去一切、後来竟也带着我找回一切──而此时此刻,你就在我的身旁。
我从未感觉人生如此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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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哭鬼林忻忻:
「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懂得什麽叫作爱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跟我这麽说过。不知道为什麽,我一直都记得这句话……我不晓得他说的到底对不对,毕竟,都过这麽多年了,我还是不知道所谓的爱到底是什麽,而且到现在,我也还是没办法亲口跟你说那类的话,只能像刚刚那样,矫情的唱给你听……
老实说,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害怕,不晓得自己跟你在一起是不是做错了,我怕我这个样子,你以後还是会常常因为我而难过……可是,我还是不想放弃你。
因为这一辈子,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找不到你的那几年,我一直都很後悔,希望你能再回来,现在你回来了,我就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
所以,我有一个生日愿望,希望你可以帮我实现。
我家门的钥匙从来没有换过,我也知道你有偷偷打过一副,但我还是想自己再给你一次……你搬回来跟我一起住好吗?你就算什麽都没准备也没关系,我的生日礼物只需要这个就好了。
你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吧。就像我喜欢的那些故事一样,我们永远不要再分开了。
我爱你(用写的还是可以的)。
2015.01.31陈念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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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罗:)
希望每个看到这篇的人都可以跟我打声招呼(不管你是甚麽时候开始看的都可以:D)
不要害羞留言一下好吗我会很高兴的(笑)
大概三四年前,有一部我很喜欢的小说完结了,是Happyending,
但是我哭了好久,感动得一直忘不掉,觉得相爱真的是世界上最幸运又美好的事情。
如果我的完结篇也能带给大家类似的感觉,我就没有遗憾了(笑)
节录一下我喜欢的片段:)
「你知道吗?爱你让我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
路途遥远,如果可以,我们一起走吧。
海边或是荒漠,公路或是沙丘,
我们可以到达任何地方,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我爱你。你看,多美好的字眼。
我爱你。永远比上一秒更爱你。」
──《一百千万个公里》KISS·小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