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直到被路人关切,我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继续停留在此地。
将手机关机,随手拦了辆计程车,回程的路上,我努力忍耐着,不愿在外人面前哭泣,泪水却还是不停涌出;司机直视着前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我没有力气回答他,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他见我这模样,频频叹气,没再过问。
语悠和小苏约会去了,空荡荡的屋子里是满室的冷空气,让人连呼吸都有些不适;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哭了太久,脑袋缺氧的关系,头痛欲裂又浑身无力,好难受。只考虑了几秒,就决定澡也不洗,直接进了房间,灯都没开就钻进被窝里,闭起眼睛,翻来覆去许久,才终於入眠。
再睁开眼时,意识还模糊不清,朦胧之间便听见语悠的声音。
「……怎麽还在睡?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晃晃头,用一只手把身子撑起来,「晚班……现在几点了?」
「快十二点而已。」
「哦……」我伸手拿了床头柜上的闹钟,调成一个小时之後响起,马上又缩进棉被里,「我好困哦,再睡一下……」
「等,你等一下啦。」
语悠把我的被子往下拉了些,手掌贴上我的额头。好冰。
「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双眼都已经阖上了,只是无力地回:「没……」
「等哦,我去拿温度计。」
结果我真的发烧了。
我一直说我真的没关系还是可以上班,可每当我要起身,就被语悠按回床上。
「我不会放你出门的。」
我拗不过她,终究还是妥协:「好啦、好啦,我请假就是了……」
打开手机,几秒过後就听见简讯传进来的提示音,忍不住点了进去,正如我预期的,简讯里写着我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来自你──明明早已料到,我却不晓得,此刻的自己该有什麽样的情绪才是。
我只是拨给经理,跟他商量好之後,连Line的新讯息都没勇气看,就又关机了。
语悠帮我买了普拿疼跟热腾腾的粥、确定我真的请好假後,再次出门去找小苏;我其实没什麽胃口,只吃了点稍微填了下肚子,吞完药之後又昏睡过去。
不确定自己又睡了多久,只知道,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门铃给吵醒的。
原先还以为自己在作梦,门铃随後又响了好几声,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拖着沉重的身子,本打算念念语悠这钥匙老是乱塞在包包而找不太到的坏习惯,开了门以後,外头站着的那个人却让我定格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你静静凝视着我,乌黑的眸子好似黑洞,吸空了我所有的思绪。
「忻忻……」
直到你叫了我的名字,听见那熟悉的嗓音时,我才从死机状态中回过神。
不能再待下去了……
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转过身就要落荒而逃,生了病而虚弱的身子却快不起来,你马上就握紧我的手腕,不让我再前行一步。甩不开你的手,你握得太紧了,紧到我的手腕都发疼。想叫你放开我,却只是沉默,深怕自己一开口,话都还说不清楚,眼泪就先溃堤。
你走到我的面前,而我低下头,不愿意、也没有勇气面对你。
「你为什麽关机。」看不见你的表情,你的语气听来那麽僵硬,不像个疑问,倒像是指责。
紧咬着下唇,我没有回答。
见我沉默不语,你又接着说:「为什麽不回我话。」
你为什麽可以那麽理直气壮……
我这麽想着,感觉胸腔刺痛得不得了,也许是因为冬季的空气太冰冷,心也渐渐冻结;无论我多麽吃力地忍耐着,眼眶里的水珠终究不争气地坠落,一滴一滴在瓷砖上碎了开来。
大概是看见地上的水花了,你低声说了句:「别哭了。」
听见你这麽说,我的眼泪掉得更凶。明明你的语气就和过往我每一次脆弱的时候没两样,可此时此刻,我却再也不觉得温暖、再也不觉得被抚慰,只感到绝望。
我依旧低着头,手覆上你的手背,试图把它推开,却徒劳无功。
最後,我放弃了,逼着自己用冷淡的语气说:「你回家吧。」
以为你不会理会我,可没想到讲完这话以後,你竟真的松开我的手。
……这样也好。我这麽想,深深吸了一口气,抹掉眼泪,淡淡地说了句:「再见……」
经过你的身旁,明明原先那麽想要逃跑,此时脚步却又沉重不已;每踏出一步,心脏就抽痛一遍,走了好几步,以为一切就要结束了,竟又听见你的声音在我身後响起。
「对不起……」
短短的三个字,让我瞬间动弹不得。
那声音太细微,我都快分不清这是幻觉抑或真实,只是问了句:「你说什麽?」
「忻忻,对不起……」
你的声音颤抖得那麽明显,这不禁让我联想到某一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我转过身,希望能否定自己的猜测,眼前的一切却只是证实了它。
「你、你怎麽……」不敢相信地看着脸颊上挂着两行泪痕的你,几乎都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你朝我走了过来,伸出双手,轻轻地将我揽进你的怀里,又重复了一次:「对不起……」
明明只是一个拥抱而已,我的心跳竟因此变得飞快。相较於自然产生而激烈的生理反应,我的心灵反而变得十分平静,眼泪也停了下来──有种尘埃落定的感受,从这一个拥抱里,我忽然懂了,某个早该明白的残酷事实。
於是我将你推开,轻轻地笑了,心头满是苦涩。
你失神地看着我,双眼如此迷茫而空洞。
我轻轻出声:「陈念薇……」
「……嗯?」
「你爱我吗?」
你听见我的问题,身子震了一下,而後低下头,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是啊,这就是你的答案了,我明明早就已经认清了,在那麽多年以前……真的是傻了吧,才会因你突如其来的眼泪,想再确认最後一次……
苦笑,我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你是不是问我,如果你结婚了,我会不会离开你?」
你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用最温和的语气开口:「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听见我这麽说,你急忙仰起头,带着泪的眼中闪烁着希望。
看着你期待的眼神,有些不忍心,我垂下眼帘继续说着:「我也以为我真的离不开你,可是我今天才知道,我错了,我没有办法──」
「不要离开我……」你打断我,嗓音里是浓浓的哭腔。
我怔了一下,原先要说的话顿时鲠在喉间。
手背被你冰冷的手心给覆盖住,就算看不见你的表情,我也能从相触的肌肤感觉到,你剧烈地颤抖着。
「忻忻,不要离开我……」你又重复了一次。
而我将视线移了回来,对上你紧盯着我的目光。
看着你湿润的眼眶,和你这般软弱的、哀求的姿态,有那麽一个瞬间,我都要怀疑,这一切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场梦?认识你那麽多年了,我从没想过,一向自我的你,竟然会有这麽一天,流着眼泪向谁求饶……为了留我下来,你竟成了这副模样……
这麽看来,就算爱着你的这些年,我们之间始终什麽也不算,至少我之於你,也有个特别的位置了……
或许,这样子也就足够了,不是吗……
心头的感受太过混乱,我分不清究竟是感动多些还是疼痛多些,难以抉择自己是否要继续说下去;看着你未曾停止落下的泪水,原本已经坚定的决心就这麽动摇了。一会儿以後,我终於心软,正打算反手回握住你,和跟你说声没事了,却在这个时候,瞥见你的指头上,多了一枚陌生的银色圆环。
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而困难,胸腔里的空气变得稀薄,感觉自己就快窒息;心痛的感觉如此剧烈,身子也像被抽空一般失去力气,好似下一刻就会跌坐在地;原先已停下的眼泪,一瞬间又全涌了上来。
我真的是傻得彻底……只看这麽一眼就快崩溃了,我到底还想装什麽大方?
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哭还是在笑,我只知道,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真的该把一切做个了结了。
「陈念薇,对不起……我受不了了……」
「你不──」你还想说些什麽,而我打断你,哭喊出声:「不要说了!求求你,先让我说完吧……」
也许是我吼得太大声,也许是此时的我看起来太过狼狈不堪,你怔住,不再开口。
「我……我花了这麽多年才终於明白,我是真的……」
顿了半晌,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一字一句都讲得万般艰难,却还是说了下去。
「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所以,我怎麽可能继续当你的好朋友,我怎麽可能做得到……只要想到你一辈子都不会喜欢我,我就要心痛死了,还要我眼睁睁看你去跟别人结婚……我真的、真的没办法,怎麽可能受得了……」
就快要哽咽地说不出话,我抬起头,眨眨眼,深呼吸几轮,把泪水收了起来後,硬是撑起笑容看向你,尽可能地用最温和的语气对你说:「所以……我祝你幸福。你也、放过我吧……算我求你了……」
你的视线向着我,目光却没有焦点;眼眶的泪那麽满,你张着嘴怔怔然,依旧什麽也没说。
而我,认认真真地,在心上仔细地描绘你的轮廓,然後,好好地、深深地收藏起来。
「……陈念薇,再见了。」
落下这句话,我使力拨开你仍紧握着我的那双手,与你擦肩而过,躲回自己一个人的房间内,关上门,锁了起来。
又一次,我决定离开你的世界,并且,再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