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能够不去面对的,我也许躲起来、或是逃开,我一直都是这麽懦弱的人。虽讨厌懦弱的自己,却又习於当个缩头乌龟,不去思考、不正视,好像就不难过了。
放假的日子太自由自在,不用和那些人相处的我,能呼吸到的空气太清香、太快乐,对於回归学校生活的恐慌,一直到开学那一天前,我都不愿意去想……只是,现实不会因为我置之不理就消失,它只是在那儿等着我,待我回归正轨时再一次碰上。
开学第一天,始业式持续好几个小时,十一点钟才回到教室。
「上学期的班长来一下,帮我在黑板上画座位表。」
坐在今天一早到学校时乱挑的位置上,我等着自己的号码被粉笔写下。终於看到自己的号码,位置在教室的中间偏右,还不错;又顺便看了一下座位附近的人的号码,可这一看,让我觉得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了。我偷偷瞟了王昀依一眼,显然她也看到自己的号码了,因为她正看着我。
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她。
我好想赖在这个位置上不动,可讲台上放下粉笔的班长已经出声:「大家赶快坐到自己的位置。」
我背起书包,无可奈何,走向那个位置,完全没勇气看右手边的人。
还是好难受。
还以为自己不会难过了呢……可一直到方才那一刻,那个在我记忆里大多笑得可爱的人,如今冷眼相待的模样,还是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一下课,我马上跟着班导,到他的办公室,说我想要换位置。
「忻忻,我有发现,你前阵子跟班上同学的相处情况好像不太好,所以才特别安排这个位置,我记得你高一跟昀依的关系很好吧?」
「可是老师……」我跟她已经不好了。
这种话,实在很难说出口。
「就这样吧,我的安排要是临时改变对班上同学也不公平,你赶快回去了。」
我终究是说服不了班导,只能认命,接受这个现况。
如果今天这种情况是发生在别人的故事里,会产生什麽效应呢?会不会故事里原先反目成仇的两个女孩子,再一次恢复了友情,甚至变得更亲密?又或者,虽然她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但至少变回一般同学、能好好说点话的关系?不管发生在别人身上会如何,我只知道,在我跟王昀依的状况里,这个特意为之的座位安排,一点也没改变我孤立无援的处境,反倒让我更加痛苦。
我不晓得王昀依是不是故意的,但也不重要了,是或不是都不会改变她的行为如此折磨我的事实──整个高二上、和小依决裂後的那半年,我自己一个人的下课时间,除了偶尔跑出去和你说话或一个人乱晃,就只是趴在桌上休息或是一个人静静地念书;而现在,我连让自己和其他人隔绝的空间都没有了。
我知道王昀依很受欢迎,但我真的不懂,有必要总是围绕着她的座位聊天吗?看不出来我在念书吗?看不出来我在睡觉吗?还是她们根本是故意的?既生气又委屈,却无可奈何,只能将这些辛酸吞进肚子里。
在学校的生活,我过得很煎熬。除了人际关系带来的痛苦之外,课业压力也越来越重。高二下的课比之前的还艰难许多,老师於是规定我们每个礼拜都要考一次复习考。这也就算了,更崩溃的是,各科小老师开始习惯利用午休的时候,和我们对各科作业的答案;有时,对完答案还要收集哪些题目大家比较不懂,需要回报老师,十五分钟就这麽过去了。
因为时间不多,我们几乎不太去操场了,只是在不会遇到我们老师的走廊上绕圈。也许是因为在班上的时间过得特别慢、特别难熬,你我碰面的时间,便感觉特别短暂;总觉得才刚跟你说几句话呢,就又到了要跟你分开的时候──这麽想着,却无法改变什麽,光是在对完答案後立刻起身溜走,就已经令我惴惴不安,我实在没有勇气让全班都在的情景独缺我一人。
和小依决裂之後,我的日子变得很简单,周一到周五上课,全靠着能和你见面的动力硬撑过去;假日在家读书或跟爸妈出门,没什麽特别的,以前偶尔还会和国中的朋友出门一下,但高二下之後大家都很忙,也就没什麽连络了。
不知不觉,我也捱过这种日子一个月左右了,我原以为,我的高二生涯大概会一直都像这样,总是平淡中夹杂一些苦涩,直到我升上高三吧──可我没想到,连这样子的平凡,在未来都将变成奢求。
三月的某一个礼拜五。对很多学生来说,礼拜五特别开心,原因很简单,只因为明天可以不用上课了;但礼拜五对我来说是很矛盾的,有点解脱的感觉,却又有点舍不得。我其实不是那麽讨厌上课,只是觉得终於可以清静两天,不用再被那些人吵了,但同时,却又有点失落,又有两天见不到你了。
带着对礼拜五一如往常复杂的心情,我照旧在早自习前十分钟左右到达教室,然而,这个礼拜五,好像跟平常不一样──在我逐渐接近教室时,远远就看见那一头,熟悉的亚麻色的长发──你趴在走廊外侧的墙壁上,仰头望着天空的背影,在全是黑发学生的资优班门外,看起来特别显眼。
「……念薇?」我有些疑惑地出声。
你回过头,皱着眉,「每次听到你那弱弱的声音叫我念薇我就好想骂你脏话。」
「你怎麽跑来了?」
「你少在那边装傻了。」
这麽说完,你将头转了回去,退了几步後便弯下腰,再挺直身子时,手上竟突然多了一个袋子;转身以後,你对我展开大大的笑,细长的手臂向我伸直,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上的纸袋。
「林忻忻,生日快乐啊。」
我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今天居然是三月十八号,已经到我的生日了,我居然直到此刻才发觉。
「……你从哪里变礼物出来的?」
我接过袋子,有点想哭;吸吸鼻子,咬着下唇,努力把眼泪给逼回去。
「藏在我的脚跟墙壁中间啊,很明显欸,你眼睛有问题?」
「我没看到啦……」
「随便啦,你快点看我送你什麽。」
我听话地打开袋子,就先看到NIKE的鞋盒,抬起头看向你,「这太贵了吧我不──」
你翻了个白眼打断我:「你不要这麽卢小好不好,先快点打开来看啦。」
感觉到你就要火山爆发了,我於是乖乖地拿出鞋盒。
一打开,我的眼睛就发亮了。那是一款素面的网布透气鞋,底色是玫瑰红,勾勾和鞋底是淡粉色的,虽然没有别的条纹,款式虽然简朴,却让喜欢粉红色的我快要为它尖叫了。
「好漂亮哦……」我忍住乱吼乱叫的冲动,努力压低声音表达我的惊叹。
你笑了,对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我看只要是粉红色你什麽都喜欢吧。」
「谢谢你……」我感动到不知道还能说些什麽。
「那你现在换上给我看看吧。」
听你这麽说,我看了看教室里头,大部分同学都到了,有好几个人还盯我们两个人窃窃私语,我迟来地感到有些尴尬。
「我不敢在走廊换啦……而且快上课了,中午再给你看好不好?。」
「喔,那我要回去睡觉了,掰。」
你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走了几步後,我才想到,对你喊了一下:「啊!念薇,真的真的谢谢你!」
以为你大概只会挥个手告诉我你有听到了,没想到你突然停下脚步,转了回来。
「不客气,生日快乐。」你笑了一下,也对着我喊了回来,挥挥手,「掰。」
我也挥了挥手,你才又转身离开。
进教室之後,我很明显感觉到周围有好几个同学都在打量着我,尤其是王昀依;不知道同学们在想些什麽,我也不想管他们了。
把鞋盒放到腿上,拿出里头的新鞋,正要换上时,才发现鞋盒内铺垫着的淡白色薄纸下好像有着什麽。拿开之後,惊喜地发现那居然是一张卡片。
「刚满十七岁的乖宝宝林忻忻:
收到我的礼物你应该就很高兴了,没想到还有卡片对吧?这是老娘人生少数几次写卡片,你一定感动得快要哭了。我挑了你喜欢的礼物(我看你应该也不敢不喜欢)又写卡片给你,一早就拿到我这麽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你就可以不用收其他人的了。PS放学在门口等我。
2005/03/18不要再叫我念薇了,我是念」
我读了好几遍,才终於甘心将卡片收回信封里。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你的字。用手指头抹了一下眼角,我还真的哭了,你要是看到了一定会笑得很夸张。
「谢谢你,我好感动哦,鞋子换好了,中午见。」
我换好鞋子,传了一封简讯给你。
或许是因为太期待午休的到来,上午时间感觉过得特别缓慢;总算等到打扫时间,我赶紧去拿抹布,走向窗户,打算赶快处理完清理工作,在打钟之前先去找你一下,免得今天午休有空的时间刚好又特别短。
正专心地擦着窗户旁边特别容易积灰层的凹槽时,还在想等等要跟你说些什麽,就听见撞击的声音,脚部立刻传来异样的感觉……低头一看,你送我的新鞋已经完全湿了,水甚至还渗进袜子里头;地板上是被人踢倒的水桶,以及一整摊黑得恶心的水。
我愣住。
「婷婷!对不起!我把你的水桶踢倒了,我去拿拖把来。」王昀依的声音。
「呃,没关系……」
我就那样低着头盯着我的鞋,傻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听见王昀依又开口,我才回过神。
「走开啦!不要站在那里挡路,你这样我没办法拖地。」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我抬起头,忍着已经快满溢出来的眼泪,怒视着她:「你说什麽?」
「叫你走开没听懂吗?」王昀依面无表情。
我握紧拳头,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一字一字讲得很艰难:「水桶是你踢倒的?」
「是我踢倒的又怎样?关你什麽事?」
看她恶质得理直气壮的模样,我几乎要为之气结,「你弄得我鞋子跟脚都湿了是都没看到吗?还一副没事的样子叫我走开?你、你应该先跟我道歉才对吧!」
「我不想啊。你赶快让路,快上课了,我要拖地。」她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深深吸了一大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说出我心里的猜测:「王昀依。你是故意的吧?你故意把水桶踢倒的,故意找我麻烦的吧?你怎麽能这麽没品!」
以为这般指责的话语,多少能换得对方心虚或羞愧的反应,却只见王昀依环顾了一下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以後,对着我嘲讽地、刻意笑出声:「哈哈!我就是看你不爽想让你在大家面前丢脸啦,你想怎──」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话语,四周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我对着惊愕的王昀依冷笑,「呵呵,怎样,被人羞辱的感觉好吗?」
「你居然打我!」
眼看王昀依也要一巴掌打过来,婷婷着急地抱住她,阻止了她的举动。
「小依你不要这样……」
我双手抱着胳膊,看着气到眼睛冒火的王昀依又冷哼了一下,「你很生气吗?很惊讶吗?你还以为我永远都会像之前那样随便你怎麽欺负都没差?」
「该死,婷婷你放开我!」
「不要吵了!」班导的声音倏地传进耳里,原本挣扎着要甩开婷婷的王昀依也停了下来,「王昀依、林忻忻,你们两个给我过来!其他人不要喧闹,赶快准备午休!」
我们被带进老师的办公室,一路上,我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打了王昀依那一巴掌,我完全不後悔。我知道使用暴力不对,也知道这只是脏水、鞋子洗一洗就会乾净了;我是很生气、但并没有激动到会失控的程度,可我终究扇了她一巴掌──这是我出於理智的选择──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我已经对她彻底失望;於是此时,我再也不愿吞忍她的欺压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总强迫自己遗忘,告诉自己别再对那短短一年的友情留恋,人家已经把自己当发臭的垃圾给丢了呢;也一直逼着自己想,这些人是不分是非对错,说翻脸就翻脸、让自己的处境这麽凄惨的人,自己真的该放下了──於是经过这半年,我确实不再因为其他几个好友而难受了,可唯独王昀依,我始终无法将她当作陌生人。偶尔瞥见和其他人打闹着的小依,看着她那和以往没有两样的笑脸,过去曾快乐的、被在乎与珍惜的细碎回忆仍会涌上心头,不断提醒着我,记忆里的这个人,明明不是个坏人──明明我所认识的小依,是个活泼、正义,总带给别人温暖的人。
我还记得,高一上的某一天,刚变熟没多久的小依和我,准备一起搭公车回我家玩。我们的学校位置有点偏僻,放学时总有一大票学生要搭公车返家,车子却没多少空间,乘客都已经挤成一团也不见得能让所有等待的人搭上,而那天的我们一下课就迅速往站牌冲,才幸运地搭上第一班车。车内一如往常地挤满了人,天气炎热,穿着制服短裙的我,原本正和小依闲聊着,却突然感觉大腿好像被人摸了好几把;偏过头,我看见後方站了一个老男人,猥亵的眼神让我好想吐。
当下的我就快哭出来了,却什麽也不敢做,车上人太多了,我连叫他住手都不敢,只是把嘴巴凑进小依的耳边,无助地说:「怎麽办,我後面的阿伯在摸我大腿……」
小依一听,便扬声大吼:「後面那个死老人,你这样子是性骚扰你不知道吗!」
那个老男人吓了一跳,骂了几句脏话,按了下车铃就赶快挤到车门那边,不见了。
而矮我十几公分的小依,把手举得高高的,拍了拍我的头,「不要哭了啦。」
从那一天起,我便将王昀依放进我的心里,归属於最重要的等级。她既是我的好朋友,也像是半个偶像似的,我向往能够变成像她一样,勇敢而聪慧、总是温暖地照亮他人的女生。所以尽管高二之後的我们成了现在这种局面,这半年来,我还是没办法真正讨厌她,因为她在我的记忆里头,曾经美好过的姿态,始终还残存着;不管她对我做的事情再超过,我都念着旧情忍了下来──可直到刚才那一刻,我才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王昀依了。
而此时此刻,她那装无辜的表情,和为了替自己辩解,撒谎也丝毫不眨眼的模样,都令我万般作呕。
「林忻忻,你到底要怎麽样?昀依已经说了她不是故意的,也跟你道歉了不是吗?」老师质问着我的语气十分不耐烦。
铁青着脸,我瞄了下身旁那个做表面功夫的人,平静地回答:「她就是故意的,她刚刚明明有跟我承认了。看她那表情,道歉也就只是做做样子,我为什麽要接受。」
「所以你还是坚持不道歉?就算她是故意的,她至少也道歉了,你呢?你动手打人都没问题吗?」
「我知道动手是错的。可她到现在都还在说谎,要我道歉,我真的做不到。」
班导听完我的回答,看起来很不悦,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昀依,你先回教室上课,忻忻你留下来,老师有话要跟你说。」
「谢谢老师。」
王昀依鞠了个躬,转身就走了。
她走远了以後,班导扳着一张脸,冷冷地开口:「林忻忻,老师先叫昀依回去,是为了给你留点面子。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先听完,然後自己好好想一想。」
对於他打算说的话一点头绪也没有,我只是回了个「嗯」。
「老师都有在观察班上同学。我发现你从上学期开始,人际关系就很糟糕。我们班女生有这麽多个,男生也不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麽只有你遇到全班都没人理你、在班上没有任何一个朋友的情况?你可能会觉得是大家都对你不好,但你自己呢?你自己都没有问题吗?」
听着他明明搞不清楚,却自以为公正的一字一句,我始终沉默:直到听见他的结论,我总算忍不住,对他冷笑了声,「呵呵,所以老师你是觉得,我被王昀依故意排挤和找麻烦,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大家都是高中生、都到了这年纪,你还被所有人讨厌,难道不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握紧拳头、咬紧牙根,我没有回话,只怕自己没控制好情绪,更难听的字眼会脱口而出;可我曾经尊重过的、身为班导师的中年男子,并没有因为我隐忍的姿态而改变态度,反而对我吐出更无情的话。
「总之,要是你之後又闹出这种事情,一直这样破坏班上的气氛的话……到时候,如果真的有必要,我会连络你爸妈让你转班。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吧,你可以走了。」
一踏出办公室,眼泪就不受控地汹涌而出,既是因为委屈、也因愤怒,还有太多数不清的情绪。被老师训话了好一段时间,离开的时候午休早已结束,课堂也开始好一会儿了,我茫然地拖着身子在走廊上移动,远处就是我们班的教室,我却不想回去。
中午发生那样的事,真的好丢脸呢,全班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吧?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脚,袜子还是湿的,新的鞋子上是乾掉的灰。这可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你要是看到了,会不会很不开心我这麽不爱惜它呢……想到这里,我才发觉,我今天中午没有去找你,失约了。摸了摸口袋,手机好像被我放在书包里了,想连络你却没有办法,可又不想在这时候,上课上到一半,丢人现眼的走回教室……
最後,我渐渐晃到你们班外面的走廊。
往教室里头看,找寻你的身影,只见你趴在桌子上,显得意兴阑珊。看着你的侧脸,我无声地哭着,偶尔吸了吸鼻子几下;几分钟之後,你终於往窗户外看,和我四目相接时,你似乎傻了几秒。
回神以後,你变了一张脸,举起手,一连串不停顿地讲完:「老师我肚子好痛快受不了了想上厕所。」
台上的男老师脸色尴尬地回应:「呃、好,你再忍一下,厕所很近,快去吧……」
全班哄堂大笑,你右手抽了好多张卫生纸,左手按着肚子,快步走出来,直往厕所去。
而我抹了一下眼泪,跟在你的背後,走得又无力又缓慢。
我一踏进厕所,你马上就开口:「你这是在干嘛?」
你的脸色很是难看。
我不说话,坐到洗手台上,努力想让眼泪停下来,眼眶却不听我的使唤。
你抱着胳膊,倚着身後的墙,用眼神扫了一眼我全身上下,「鞋子怎麽了?」
我还是不说话,不想开口、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一直哭一直哭,问问题也不回,到底要怎样啊……干!不要再哭了啦!」
我抬头看着你焦虑的神情,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连呼吸都很困难。
所有的不快乐,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尽管这半年来,我曾以为自己逐渐变得坚强、变得无所谓,可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和小依她们决裂的事实,像是一把生锈的大刀,往我身上奋力一挥,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痕,可我却置之不理──未曾被妥善处理的伤,不过是表层结了痂,看似正在复原,里头却依然溃烂着──直到发生这一个事件,伴随着新的痛楚,旧的伤疤一同被撕开,疼得血肉模糊,此时此刻,我再也没力气逞强,感觉自己好像快被给击溃了。
见我始终紧闭双唇,不发一语地哭泣着,没打算回应你的问题,你也跟着沉默。
一会儿後,你叹了一口气,似乎终於放弃得到解答,向我走近,把我的头按在你的肚子上。
「烦欸你。哭够了没啊?叫你别哭了是听不懂喔?」你用的字句明明是抱怨和命令,语气却又好轻柔,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背,「你哭得太夸张了吧,我衣服都湿了,好恶喔。」
嘴上讲着嫌弃我的话,你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过,一下又一下,规律地轻抚着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只知道你次次抚着我的那双手,好似带着某种魔力,逐渐修复了我心里的伤口,也舒缓了疼痛;明明你的拥抱一点也不温柔,我却因为你这别扭的安慰,开始觉得,一切也许真的没那麽糟糕。
眼泪渐渐止住,我抓住你耐心安抚我的手,把你轻轻向後推了一步,才站了起来。
「对不起……」吸了吸鼻子,「我没事了……」
这麽说完,我看向你,发现你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虽然不应该,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屁啊笑!全都是你脏脏的眼泪跟脏脏的鼻水,恶心死了!」
你这麽说,眼神却一点也不凶狠,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念薇,谢谢你……我好多了。你不用回去上课吗?」
「没差啦,我拉整节课的肚子不行喔。」你脸上的笑又变回我习惯的、那个痞痞的笑了。
我也跟着微笑,正用双手把脸上的泪抹掉时,你就开口:「既然你没事了,就赶快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什麽事。」
见你眼神如此严肃,我的笑容马上僵化──我还没想好,到底该不该向你坦承我已经被孤立好一阵子这件事?如果我不说的话,应该要怎麽解释,刚才我为什麽会失控成那样?
「我……」
「怎样?」你皱着眉头。
想不到一个好的说词,只好这样说:「我现在不想讲,怕等等又哭了。」
「……好吧。」你想了想,似乎也不想再处理一次狂哭的我,於是接受。
「对了念薇,我爸妈有说晚上要帮我庆祝生日,所以放学我得直接回家……」
我担心班导有打电话回家通知爸妈,只好对你说谎,可你没有发现。
「喔,那改天再约吧。」
你一如往常,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再多说。而我也不晓得还能说些什麽,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还在想着该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沉默时,钟声便忽然响起,刚好让我有藉口可以用:「我的眼睛好酸,我先回去教室趴一下哦……」
「喔,快回去睡吧。」你的手向着我甩了甩,要我赶快走。
「嗯,掰掰……」有气无力地,我也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