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开第四罐啤酒的时候,已经有点微醺。
我在堤防上躺了下来,凝望平缓而规律的海浪,和即将沉入海里的夕阳。
27岁办完父亲後事的那一天,宪钧开车载着我回到这里,我们一罐接着一罐,从夕阳落海,喝到天空微亮;我哭了睡,睡醒哭。
最让我难过的,不是失去父母,而是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一想到终於不用再没有尽头地掏空自己,我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无法哀悼父母的死亡。
从那天起,不只梦想,我连天真也失去了。
我早已放弃所有的盼望,遗忘所有的失望,变成只是努力活下去的大人。
那让我恐惧。
「你怎麽啦?脸色这麽凝重?」
「……KK,你为什麽会把我当成好朋友啊?」
「因为和你相处总是很开心,你就像夏天的太阳那样,很明亮,也很开朗。」
「夏天的太阳……不是会把人晒伤吗?」
「你不会,我知道你……很温柔。」
从温柔的人口中,听到自己很温柔,我的心最柔软的那一块,好像又再更柔软了一些。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像夏天的太阳那样了,你还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你就是你啊……就算不是夏天的太阳,也还会是一颗太阳吧?」
太阳吗?我不知道……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努力掩饰的黑暗,经不起考验,常常一个不小心就张牙舞爪起来。
「我……说错什麽了吗?」
我抬起头,看见慌张的神色,和他红到耳根的脸颊。
「没有啦!你说我温柔,我很感动。」我挤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对了!你的梦想是什麽啊?好像没有听你提过?」
「我……不好意思说啦!如果之後没有做到不是很丢脸?」
「後!我都不怕丢脸天天挂在嘴边了,你害羞什麽啊?」而且干我是真的没做到啊!你他妈让我觉得20岁的自己脸皮超厚是怎样?
「你一定做得到啊……又跟我不一样……」
看他对我没来由的相信,对照我30岁的真实,觉得有点荒谬,也有点好笑。
「等你哪天办到了,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喔!不然我一定一脚把你踹进海里!」我用力捶了一下他的手臂。
「好啦好啦……」他摸了摸被我揍疼的手臂说。
「啊!!对了!你常去旁听资工三的离散数学,那你一定有看过陈家豪吧?」
「陈家豪……资工三的陈家豪?」
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我用力点点头。
「我和他常一起讨论数学奥林匹亚的题目,怎麽了吗?」
「你跟他是朋友???」
「嗯……不过我跟他都习惯独来独往就是了。」
「真的吗?」我兴奋地抓住他的手臂,但随即意识到,这个新的连结好像不具任何意义,因为20岁的我,皮肤黝黑、满脸雀斑、毫无女人味,就算透过KK认识他,只会减分不会加分,还会戳破十年後宪钧和我是兄妹的谎言。
我绝望地瘫回堤防上。
唉!可是好想见见他,见见20岁的他。
「你怎麽啦?资工三的陈家豪又怎麽了?」
「没什麽啦……他是我同学的网友,我被拜托来打听一下。」我想起第一次去资工三旁听的谎言,就照本宣科又说了一次。
「喔……想打听什麽?」
「不重要了啦!」我伸了一个懒腰,眨眨眼睛,笑着看他,他的脸一瞬间又全红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拍拍身边的堤防,示意要他躺下。
我们两个一起看着被夕阳染得红红蓝蓝的天空,吹着舒服的海风,一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