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我的脸贴在图书馆的大桌子上,旁边还有一小摊口水,眼前是厚厚一叠心理相关书籍。
「你醒啦?图书馆快关门了,这边是我刚刚打好的,你要不要看一下?」穿着细肩带淡绿色洋装的晓苹,用白皙的手把笔记型电脑推过来。
她将一头柔细的卷发紮成马尾,露出纤细却不骨感的锁骨和肩膀,迷人到我忍不住假装自己还没睡醒,只为了多看几眼。
又是20岁?这到底是神的恩赐还是恶搞?
我将笔记型电脑转过来,原来是期中报告,就是十年前让我认识晓苹的那一份。
「你刚刚说可以带一点理情行为疗法,我找了一些资料贴在这边,你觉得呢?我引用得准确吗?」
虽然晓苹对於心理学实在没兴趣,但却总是比我还认真,每次一起讨论报告,我都先她一步倒地。
柔弱又坚毅,是宪钧一直放不下她的原因。
「应该可以吧……」30岁的我每天除了接电话就是发邮件,不搞砸就不错了,出什麽意见呢?
「喂!」宪钧一双大手从背後伸过来,架在我跟晓苹肩膀上:「今天有流星雨,冲不冲?」
「可是……明天要期中考耶……」晓苹踌躇地望向我。
天啊!期中考??
万一考砸了20岁的我会不会杀了我??我赶忙翻开背包,看到世界史讲义躺在行事历旁边,我想应该就是它了,可怕的世界史。
「不去,我明天要考世界史。」
「你可以上山许愿AllPass!多许个几次就不会被当了。」宪钧撑着大眼,晃动手指,像在施什麽魔法。
「你骗小孩啊!」我用手肘往後顿了一下他的肚子。
「去啦!去啦!你不是已经准备了两个礼拜?也可以带着课本上去念啊!而且晓苹应该没看过流星雨吧?」
晓苹再次望向我,这次眼神里多了期待。
准备了两个礼拜的可不是现在这个脑袋空空的我啊!!回想十年前这次期中考前夕的流星雨之旅,对我们三个人来说是多美好的回忆,20岁的我愿意为了一个30岁已经毫无印象与意义的考试牺牲它吗?
结论很明显,但我还是觉得好悲伤。
为什麽要这时候回来??是我说了太多谎的惩罚吧??
我心不甘情不愿跟着他们两个来到机车停车场,宪钧把他车上的安全帽丢给我。
「你干嘛?」
「晓苹给你载。」
我挑起眉毛,似笑非笑望着他。
「你很烦耶!你以为我不想载啊?这麽晚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骑车!」他恶狠狠瞪着我,用安全帽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对!汤宪钧就是这样的一个傻瓜。
「我的雨裤给你穿吧!山上很冷。」我打开车厢把雨裤拿给晓苹。
「那你呢?」晓苹才刚开口,宪钧已经把他的雨裤丢到我的车上。
「我穿他的。」
我载着晓苹骑在前头,宪钧在後面跟着,两台机车就这样出发了。
宪钧的车上还载着睡袋,显然是有预谋的。
离开霓虹灯闪烁的城市,来到静谧的乡村,上了冷飕飕的山路,一路上越骑越暗,直到连路灯都隐没,目的地是深山的一间国小,那是我跟宪钧的秘密基地,一次兜风迷路找到的,位置极佳,不输有名的观星地。
实在骑得太久,久到屁股也破碎,一停好车,摘下安全帽,我就迫不及待开心地往操场的方向奔跑:「我!!来!!了!!」
「我!!也!!是!!」宪钧大笑,学我鬼吼鬼叫,背着睡袋,牵着晓苹,跟着跑起来。
然後我们三个一前一後跌在PU跑道上。
好大好大的夜空在眼前展开,亮亮的星星铺成钻石地毯,延伸到远山的背後,我喘着气,想起嘉明湖避难山屋,我跟家豪坐在那里,想起他背着一堆草莓口味的食物上山,想起那天我不知是善或恶的谎言。
20岁的我,周围只有美好的事物,谎言既陌生而遥远,和30岁的我不同。
「交到女朋友!」汤宪钧大声地喊出第一个愿望,我定睛一看,两三颗流星同时划了下来,我赶忙握紧双手,闭上眼睛,却不知道要许什麽愿望,现在的我,除了家豪,没有梦想。
20岁在这里许愿时,觉得梦想只是还未发生的未来式,觉得只要再多一点努力,什麽都能够成真。
现在的我却觉得,所谓梦想是或然率的问题,和努不努力无关。
毕业後的我,也曾横冲直撞地,想做最後挣扎,在上班与下班的打卡间,入院与出院的手续间,拿着书,撑着睡眠不足模糊昏沉的脑袋,希望一字一句能像从前一样钻进脑海,但它们却像时间一样,一点一滴溜走,离我越来越远。
然後我筋疲力竭地,看着网路上那些在逆境中成功的故事,想着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是不是自己没有天分?任由怀疑反覆啃咬自己的骨肉,直到心痛得不能再痛,我只好开始说服自己相信,人没有梦想,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小眼婷,你许了什麽愿望?」
如果我,如果你,如果家豪,不那麽执着,不那麽自以为是地想像该有的幸福,30岁的我们会不会过得更好一些?会不会就能真的幸福了?
22岁的你会懂吗?
32岁的你,又会对我说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