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着车一路到了咖啡店外,这时候早已是歇店时间,不过老板通常会在这里待到半夜才走。几盏灯光照亮吧台附近的空间,衬托出一种宁静安详的气氛。
站在吧台的男人手持桌布小心翼翼擦拭着内心所锺爱的一切,察觉有人进入,并不惊慌,而是浅浅一笑,「泽楷,晚安。我咖啡机还没关呢,喝杯咖啡吗?」
他缓步走到吧台边,坐上高脚椅,「如果老板不嫌麻烦的话,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会来,你可不要弄错口味了。」
老板开始动手,笑答:「这能怪我吗?我要记的事情可多着了,况且……太过相似的口味,只差在一点习惯不同,谁认得出呢?」
「老板,你说这话可不太诚实。」
「呵呵,你哪来的自信证明我不诚实?」
他对老板的话并不正面回应,只是把双手放上了吧台桌面,然後把双手指尖一对一碰触,手掌却并未相触,犹如一个尖塔的形状。
老板听他说过,这是一个代表自信的手势,上流社会的菁英们特别会出现──这时候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因为对方八成又在盘算什麽事情了。
「好吧,饶过我,警官大人。」他举双手投降。
他得逞一笑,改成单手托腮,神色变得有点慵懒,「老板,你收手这麽久,我本来不好意思打扰你,但近期我有个案子,要不要插一脚?」
老板用熟练的动作继续泡着咖啡,但在过程中匆匆瞥了他一眼,「我不出手,但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帮忙,是张议员那个案子吧?好像不少人都感兴趣呢。」
「嗯,因为这是条大鱼,还是只带着满口利牙的大鱼──有些人巴不得把牠钓上岸,瓜分吞食;有些人却害怕牠被钓上岸後,殃及池鱼。」
老板拉出最後的拉花点饰,将咖啡杯递到他面前,「你说的没错,所以筛选线民才要格外小心,想抓一只黑白通吃的贪心食人鱼,一不小心,自己会先被吃了。官商勾结这种戏码,以你的资历明眼瞧着已经不少,但从我的经历──暗着来的更是一大把。当年,舒家──不就是为了这个才遭殃?」
他撑挺身子,端起了咖啡杯,往嘴里送入第一口香气迷人的成品,「我其实不管当初舒在旭有没有涉案……他的做法,都错了。」
「我知道,你们都不能接受……」老板站在他面前,神色沉了下来,「这次恰好碰上选前,每个势力明里暗里都在抓对方的小辫子,张议员那边一定小心防范得紧,你去查,最好小心点。线民资讯我会抓个信得过的人给你,一个就好,太多容易坏事。」
他点点头,「谢谢老板。」又闲聊了几句,他把空荡的咖啡杯还给老板,站起身,「我先走了,明天一大早还得到局处理事呢。」
正要往门口走去,老板突如其来喊住他:「欸,泽楷,我说……你现在究竟是怎麽想的?」
他清楚老板在问什麽,脚步顿住,缓缓仰首──像是在思考什麽。好半晌,他轻声说:「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只喜欢这一个人。我想要给她一个最好的庇护──所以,我可以不用是她心里的那个人,也没关系。」
语毕,他也没想听身後人的回应,直接推开店门走了。
老板拿起吧台上的空杯放到流理台清洗,水声哗啦哗啦,却没遮去他的喃喃自语:「真是傻瓜……继续这样,你只会让你自己被锁死而已,你懂吗?这样──谁能真正得到救赎呢?」
可惜对方没听见,所以也只是他的自言自语罢了。
开车回到住所,老妇人替他开了门,他朝她浅浅一笑,「辛苦您了,夜深了,早点睡吧。」边说,他还加上手势动作,因为他知道对方的听力也有点状况,同时用两种方法表达成了他的习惯。
老妇人指着浴室方向,然後朝他点点头,深深望着他。
即使每次叮咛,但不管多晚──老妇人还是会等他,而回到家之後,总有准备好的东西可以使用。这种感觉特别使人窝心,他也有点依赖,「去睡吧,我还有事要忙。」
她点点头,接着缓缓伸出充满皱褶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此刻内心的疲惫。
有的时候,身上有些缺陷的人因为能感觉这个世界的方式有限,反而更加敏锐,总能察觉一些向来被掩饰得当的心思。
「谢谢。」他朝她比了一个谢谢的动作。
老妇人温柔一笑,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他盥洗完毕,坐到电脑桌前,缓缓掀开笔电,打开桌面上的某个档案。
这是唯一一个用影像方式储存的录音档,他还没有给舒容乙。他还在等──等她把录音档听完,然後解决了所有的往日纠缠,再亲手交给她。
他是这样想的。
鬼使神差的,他默默移动滑鼠把那个影像档打开,短短不到五分钟,看着看着──视线似乎变得有点朦胧,但他早就决定不再哭泣,所以在眼泪成形前便收好情绪,仰起脖子,阖上那双好看的眼睛。
「最後一个问题──倘若时光真的能如笔名那样倒流……你最希望倒流到什麽时间呢?」
他缓缓叹出一口气,眉目蹙起,神色痛苦。
「以我的角度来看……我想,大概是在十岁那年吧。」
倘若没有一个命运的分歧──或许,现在的他们,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