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说开之後,虽然心结无法马上就解开,但至少对於彼此的遗憾少了点。舒容乙没有马上就说了「我原谅」这类的话,因为当时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真的太可怕了,如果不是方泽修一直待在她身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继续待在这世上。
人可以很脆弱,也可以很坚强,但脆弱背後必定是伴随什麽的瓦解,而坚强背後肯定有着谁的支撑。
「小乙,我不知道还会不会见到方泽修,如果你之後见到他,再帮我跟他说一声谢谢吧。」
虽然方泽修仅仅只是递给她一张咖啡店的名片,但名片背面多写了「老板,修的朋友」,老板才破例录用了店内首位员工。锺彤也不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受人恩惠,定当谨记於心。
方泽修在某个程度上是她的贵人,她绝不否认。这也让她对这个当初在大学校园内隐隐流窜恐怖恶名的人有了一层新的认识──谁说那样的人就一定是十恶不赦的人?而像苏清翔那样外表亮眼又课业优秀的人就是绝对的好人?
看人,还是要看心。
听见她这样说,舒容乙点点头,「嗯,有机会的话。」
「对了,你跟他现在……到底是什麽关系?」
舒容乙忽然陷入沉思,好半晌才缓缓回应:「我也不知道。」
「我听说他毕业前夕就失踪了,他难道没跟你说为什麽吗?」观察舒容乙的表情,想必是没有了,接着,她又说:「虽然我以前跟他不太熟,但也听过其他跟方泽修比较有交集的朋友说过他的事,比起那次我直接见到他……他给人的感觉变得很不一样。」
这点,舒容乙心有同感。
锺彤又说了:「但是不管是过去的方泽修还是现在的……我能感觉得出来,他是真心对你很好。」简直把这人的一切摆在了第一位,否则事隔多年,谁还会像他这样铭记於心?特地把苏清翔抓来她面前,逼他认错?
这绝对不是一般执着的程度了。
「嗯……」舒容乙草草带过,实在不知道要回些什麽。
的确,她人生中很灰暗的时期有过去那个方泽修陪伴,可是当面临另一个更加灰暗的时期来临时──他却消失了。
「对了,我还有事得找老板,你先去忙吧。」
锺彤点点头,站起身去帮忙工作,接着就换到老板坐到她面前了。舒容乙简明扼要说明自己的来意,并徵得拍照的同意,她正要去处理自己的工作,老板忽然喊住她。
「舒小姐,现在的阿泽,对你来说──有什麽不一样吗?」
舒容乙蓦然一顿,想了想,欲言又止:「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你这个问题。」
老板收拾桌上的玻璃杯,语声轻柔温和:「你确实得好好想想,可是你得相信……不管是过去的阿泽,还是现在的阿泽──都把你视为非常重要的人,从没改变。」
舒容乙没有回话,迳自走开去拍照取材了。
离开咖啡店回到租屋处後,舒容乙难得泡了一顿澡,放松自己整天紧绷的精神。走出浴室,她光着双脚走到书桌前,毛巾覆盖在还湿润的头发上,水珠从发梢滴落。
她呆滞半晌,打开笔电,眼神定格在打开的资料夹上。
自从上次听完锺彤的录音档之後,她好几天没打开来听了。好像变成一种毒瘾,逐渐沾染,难以戒除。
纤长手指操控滑鼠移到某个录音档上,她的指尖缩了缩,最後还是点了下去。
这次,她没有戴上耳机,任何这个熟悉的嗓音回荡在这个空间,就好像──他也身处在这里。
「我最亲爱的小乙啊,我想当你打开这个录音档的时候──你应该重新拥有了你当初失去的东西。」
舒容乙缓缓瞠大眼睛,单手摀着嘴──方泽修把她的反应抓得分毫不差,他清楚她一定会去找锺彤把所有事情厘清,他清楚她即使没有在被动状况下遇见锺彤,最後也还是不会逃开。
她一定会进去那间咖啡店,一定会面对她的过去。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听下去,才有探听他为什麽骤然消失的勇气。
「我最亲爱的小乙啊,我在上一个录音档跟你说过……」
好的文字需要时间的酝酿,经年累月之後,会把最好的部分沉淀下来,摒除掉我们痛苦和不愉快的部分。把这些最美好的拼凑起来再作纪录,比我想像的轻松许多──因为它们变成了可以重温的往事。
可是有些非文字的记忆却不像文字那样可以受人操弄,它们很难模糊,甚至深植於心。它们在某些不自觉的情况下成为你的伤、成为你的泪、成为你孤单一人的枷锁。
放心,那些恶意圈住你的枷锁──我想未来在你身边的那个我,肯定一一打破了。
人都是不喜欢孤单的。
这点,我们都一样。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