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面谈,锺彤才得知──大学时期方泽修曾威胁过苏清翔要他去把事情说清楚,而苏清翔也答应了会跟她坦白。
可是,苏清翔逃了。
他早在富有的家里庇护下申请到国外的大学入学资格,发生这件事後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也是找麻烦,於是果断申请退学,转到国外的大学就读进修。
一个人走得乾脆,但该解决的事情没解决、该得到澄清的没澄清、该获得救赎的没获得──以当时方泽修的心情来说,他确实处理得太过差劲,只想着用暴力解决。
那是他的心头肉,他无法忍受那个人被这样对待──可是他用了错误的方式,他没保护好她。
***
时隔许久,方泽修因为某个案件──恰巧发现了苏清翔的行踪。
苏清翔毕业回国之後,顺利进入大型企业,担任主管之职。其实他在工作上也没什麽不当之举,展现了国外留学回来的实力,无奈底下的员工手脚不乾净,掏空部分资金,连带地,他也必须接受调查。
方泽修并不是接手这个案子的人,那是队上某位学长经手的案子,但无独有偶,方泽修查出了有一个酒家女的性侵丑闻跟他有关。
某天,他到了苏清翔的公司找人,可想而知苏清翔见到他时的表情有多精彩。
「你、你──」
方泽修递出证件,浅浅一笑,慑人心魄,「你好,苏先生,我是刑事课的方警官。」
苏清翔见到证件上的名字,再度怔住,「你改名了?」
方泽修并未多说,他优雅从容坐下,比起苏清翔印象中那种发狠凶恶的样子天差地远,唯一不变的就是那种使人心惊的压迫感。
好像下一刻,他就能不顾一切,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次掏空资金案并不是我负责,所以我没有职权来调查,我要跟你说的是另一个案子……有被害者指称你前天到一间蓝色酒店内找乐子,却在店员小姐酒里下药,趁她意识不清时带到房间进行侵犯……」苏清翔脸上的表情古怪得很,接着,方泽修说的话更让他傻眼,「这案子其实有点古怪,我想你可能是被仙人跳了,不过要把案件导向你是真性侵人家,我不是没有办法。」
这是一个警官该说的话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他以为自己被那群人恐吓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被警官恐吓?
「说到栽赃陷害,我认为你比我还擅长。」方泽修又露出那抹淡淡笑靥,单手托腮,「当初,你不也没做到跟过去的我答应的事情,人就跑了?」
苏清翔一股气堵在喉咙间,完全说不出话。
「我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你只要这次别再耍花样──好好完成当年的约定,我保证,这丑闻不会闹上新闻头条,你说呢?」
「你什麽意思?」
接着,方泽修提出要他去找锺彤解释清楚的要求。这时因打官司而失业的锺彤经方泽修介绍去了那间咖啡店应徵正职工作,出乎意料的,她很喜欢这份工作给她的感觉,她有预感会在咖啡店久待。
苏清翔听完,只觉得对方疯了,「你是有什麽毛病?大学时候的事了,还有意思嘛?」
「啪」一声,桌上的茶水因为这用力一掌倾倒撒出,让苏清翔吓了一跳,「当然有必要……你不知道因为你──有人受了多少的罪!我警告你──今天我只让你用你那张嘴去好好说出事情,已经算客气了。」
确实,比起过去的他拳头相向,真的客气很多了。
苏清翔其实妥协了,却不免仍想在这个人面前挣点面子,「你身为一个警官,竟然不奉公守法……」他明明是被陷害的,怎麽可以藉此威胁他?
方泽修收回手,修长双腿交叠,轻痞一笑,让苏清翔蓦然涌上一种自卑感,「奉公守法,是要看用在谁身上的。对你这种人,我当一回坏警官,奉公守法,就留给我学长吧。」语毕,他缓缓起身,然後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清楚会面的时间地点,字迹端正,不由得令人多看两眼。
「迟到的话,我可是会带手铐去找你的,懂吗?」
见到高挺人影旋身迈步,苏清翔实在忍不住问出口:「你就这麽相信舒容乙?从没怀疑她可能骗了你吗?」
方泽修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首,他脸上的表情像是看一眼这家伙都觉得恶心。此刻,他脑中蓦然浮现一张脸,眸中闪过一丝心疼,语声淡然:「我的人,我为什麽不信?」
丢下这短短话语,方泽修就离开了。
***
在那次会面中,锺彤得知了事情经过,事後方泽修也没要她马上去找舒容乙道歉,就只是请她录了一个简短的录音档。不用说明事情经过、不用表达她的深深忏悔,只要告知对方她在哪里等着人来,那样就好。
锺彤心想──确实,时间过得太久,贸然碰面,什麽准备都没有,徒增尴尬。录下这段後,她有心理准备了,她会时时在这里等着舒容乙来,等舒容乙愿意敞开心房,来接受她道歉的那一天。
今天,她总算等到了。
锺彤深吸了一口气,把双手缓缓伸向前,微微颤抖着,碰上了舒容乙互扣的双手。
「小乙,对不起──我也只能说这句话了。我是真的、真的把你当作很好的朋友,即使在系上认识了很多人,但你是我在大学里……第一个认识的人。」
所有大学生对於未来都是懵懂无知的,第一次离乡背井来到一个陌生环境、第一次要开始踏足一个跟高中以前截然不同的社会型态,人人都忐忑不安。
锺彤貌似对所有人都很能聊得开,可是待在谁旁边聊天谈心时最舒服──她相当清楚。
彼此的感情愈深,在她惊觉自己竟然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时,那种冲击和痛苦愈加高涨。
她消沉了很久,舒容乙消沉得更久,她们都在彼此不自知状况下为了对方的处境心痛,却因为一层隐形的墙再也开不了口说任何话。
眼泪不自觉溃堤,一滴一滴落在桌上,「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总算问出了这个问题,却没有放松,反倒紧绷。她深深伤害过舒容乙,即使清楚是误解,却不认为自己会被轻易接受。
舒容乙没有回答。她浓长的眼睫低垂,覆盖住她眸中的思绪,好半晌,她的双唇微张,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切,都过去了。况且当时,我其实不是一个人。」
在她觉得全世界都抛弃她,没有人能接纳她的时候,只有那一个人──总是出现在她的身边,未曾离开。
好几次,她特别害怕,害怕这个人也会从她身旁消失,就像她最好的朋友一样。某次,她蓦然回身,像是昏头一样问出口:「方泽修──我是不是只要一转身,总能看见你?」
她需要一个保证,哪怕这保证只是口头上的玩笑。
可是,她却在那双眸中见到了认真。对方那带着痞样的青涩清秀面孔如是笑道:「当然,只要你眼睛没瞎的话。」
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後,她的视线蓦然被一层水雾模糊了一点。
而他依旧带着浅笑,走上前抹掉了她眼角的水珠,「小乙啊,我能这样叫你吗?」
那一刻,她哭得像个令人心疼的小女孩般,眼角噙着眼泪,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