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对面大宅的主人搬了回来,佣人进进出出,折腾了整整七八个天,才终於安顿下来。听家里的老佣人说道,那户人家几十年前搬到海外去,只因家中老一辈去世,如今这是回乡安葬,顺道继承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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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就要开学,晚饭前我窝在书桌前整顿书本文具,直至华灯初上,我起身伸了个懒腰,顺手推开窗户透透气,隔着窗子,望见对面的偏院里,有个紮着辫子的女孩儿,就坐在门槛上看书,也不怕地板脏了那一身洋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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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里来了个转学生,正是我偷偷瞥见的那个女孩儿,依旧紮着辫子,换上了学校制服,白衣蓝裙,俩酒窝笑起来特别腼腆,一脸没心没肺。
她说,她叫林善。
林善在我左边的空位坐了下来,教室前老师唠叨几句,便抄起粉笔写起板书,我估摸着课本还没送来,便将自己的桌子并了过去,和她同看一本书,林善诺诺地道谢,一双杏眼笑得弯,笑得我有些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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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因我俩家住得近,便常常同她一块走路上下学。
“我英语,讲习惯了,中文说不好。”
“没事儿,我教你。”
她笑了笑。
“呃…那啥,要不你先从我的名字叫起吧。”
“温,良。”
“行啊!再快些再快些。”
“温,良。”
“…”
“…”
“没关系没关系,那啥,古人说欲速则不达,咱今天就练到这儿哈。”
林善,笑;温良,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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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林善,你说你从哪儿搬回来呀?”
“…英国。”
“英国是个怎样的地方啊?”
“热闹,东西贵…”
“嘿,得了得了,有你这样介绍的。”
“…”
“哎!别啊,我真没其他意思,林善!”
她突然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我凑了过去,掏了钱向老板买了两串糖葫芦。
“给,可好吃了。”
“这是,甚麽?”
“糖葫芦,你吃一个试试。”
“好吃不?”
她点了点头,我微微冷汗,头一次哄女孩子才知道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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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我才知道,温林二家从前便是世交,难怪前阵子过年林伯父林伯母上门拜访,家里还特意准备了个宴席,饭局持续到深夜,我看父亲同林伯伯喝了不少酒去。
那天林善也来了,父亲命我带着她到处走走,我便领她到书房去,林善的中文虽嘴上说不快,文字理解却特别好,她一看见书房那一整墙书柜,高兴得整个人都蹦哒起来。
於是我俩便靠在墙上,她翻书,我画翻书的她。
林善专心时特别好看,细细长长的手指轻托着书皮,翻页时手腕的转动从容不迫,连带着纸张的声响都温柔起来。
“温良,你方才画的甚麽?”
“喔喔,呃,就一般素描罢,没啥好看,我没认真画。”
“温良,看过这本书吗?”
“我看看啊…看过啊,这讲的就是一个和尚取经的故事嘛!”
林善没接我的话,我转过头去,见她正端详着我那纸素描,俩酒窝笑得特别腼腆,我实在臊得不行,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那啥,善善,我画得真不好,下回送你一张更好的,你,先还我罢?”
“温良,你画得真好,可以送我吗?”
“送,送你啊,也也不是不行,你喜欢我当然高兴啊…就,就是,那啥,我…”
“温良,慢慢说,别紧张。”她又是那副纯良的笑脸,我真招架不住。
…您就再为难我一点罢。
“你喜欢我,当然高兴…就是..”
这话从我嘴里吐出来,我同林善都惊了一惊。
“温良…你脸红个甚麽…”
“呃,不,不是你喜欢我,是我喜欢你,我口误我口误,你别慌啊,哎哎你慢点!”
林善卷画逃跑,父亲见状还训了我一下。
我苦笑,我脸红个甚麽,那你又脸红个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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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特别快,林家搬回来竟已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後来我和林善考得不错,大学上的是北京的学校,长辈们见面都夸我俩争气。爷爷一听到善善的成绩,笑得特开怀,好像她才是温家孙女似的。林家个个大妈大婶找着机会便夸我长得俊,书读得好有前途,还向林伯母说过甚麽,咱家善善好福气。
羞不着我,因为我真打心底这样想。
林母笑得温婉,只叫我好好照顾林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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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大半个夏天,尽管不用再像以前那般苦读,我和林善还是习惯找个一两天,到镇上的图书馆去,看个杂书也安心。这天我和往常一般站在林家门前梧桐树下等着,远远就看到她跨过门槛朝我走来,一双杏眼笑得弯,我这心口说不上来,特别浮躁,却也特别踏实。
我俩习惯坐在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没有刺眼的白炽灯,光源就是外头的阳光,林善如今生得越发标致,五官全长了开来,眉头远山眉身柳叶,一双眼瞳长得水灵,卧蚕饱满,鬓发微蜷,香腮胜雪,薄唇红润。
只那俩酒窝,仍然带点孩子气,盛着日光,我想,一辈子约莫再也移不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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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区有条小河,这季节堤畔满是绿草。
林善嘴里咬着冰棍,吃得特欢。
“温良,吃冰棍!”
“你忘了我才在牙疼吗?拿走拿走,吃不了!”
“没忘呢!就是故意涎你的。”她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帕子,细细擦去我脸上的汗水。
我心里实在恨不得一切都暂停,更恨不得林善也这样想。
林善抬眸,盯着我发好一会儿愣,我正想说些甚麽,她率先开口问道:”温良,你还记得小时候过年,咱俩在温爷爷书房,那事儿吗?”
我清了清喉咙,微微笑道:“嗯,记着呢。”
“我那时是真吓坏了…”
我伸手顺了顺林善的浏海,想起她那会落荒而逃的样子,心想也只有我能这样让她慌张,其实也该知足了。
“善善,没事儿。”
“不,不是,其实我那时第一个念头是,你哪时候发现的…”
“不,你等等,那啥...”
“…”
“…”
“…不,不是,善善,如果我说那时的口误是实话,你信吗。”
“…”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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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善,我也想吃冰棍儿。”
“没啦,再去给你买一支罢。”
“…你靠过来些。”
接下来的事我记得不清,好像,朦胧之中我轻轻擦过她的唇边,再缓缓覆上,柔软的,绵密的,她刚刚啃过冰,还带着尚未退去的凉意。
郑重地,将所有岁月都押上。
忘记过了多久,我俩靠着额头喘气,看着彼此忽然就笑了。
“温良,你脸红。”
“喔,那,那啥…”
林善笑了出来。
”温良,你紧张的时候就喜欢说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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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修了一门哲学课,试卷考了一道简答题。
试问如何形容你最难忘的一段岁月?
我写道:
惠风和畅,绿草如茵,炙热温暖,还带了点儿酸梅味。
#试问如何形容最难忘的一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