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忽而芢苒 — 第九章

莫允桑从导师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叠考卷,是白阳他们班的考卷。

莫允桑班级的英文老师,同时也是白阳他们班的英文老师。刚刚她去找英文老师问问题,老师顺带让她把白阳他们班的英文考卷,送到他们班上。

莫允桑缓缓地走上楼梯,心情有点微妙。如果不是因为老师让她送考卷,她平常根本不会往白阳他们班的方向走。

去到白阳的教室也就意味着有机会能遇见白阳,白阳也有可能会见到她。

一想到这点,原本就走得不快的步伐,又变得更慢了。

她既想见白阳,但又害怕见到白阳。一颗心像是被高高吊起、整个七上八下的,彷佛现在她脚下走的不是一般的台阶和走廊,而是准备去赴死的黄沙路,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莫名地走出了一股悲壮感。

莫允桑都为自己现在的情况感到好笑。

有甚麽好怕的?不过就是送个东西而已吗?她默默地想。

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手上的考卷宛如有千斤重一般,拿的她有点心慌和吃力。手上的考卷被她攒的死紧,越接近白阳班级她心里越慌张,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僵硬,只能不停深呼吸去缓解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状况的人看到她这模样,可能还以为她是要去寻仇或是送死。

不过几分钟的路,她却突然觉得好像有一世纪那麽长,而她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跨出尽头前的那一步。

她踌躇地站在楼梯口,望着白阳他们班的班牌,接着继续往前走没几步路之後就到了。她的脚却突然像生根了一样,没办法继续往前走,忽然有想乾脆转身离开的冲动,当作没有这回事发生过。

可是手上的考卷却不断地提醒着她,她迟早必须面对这件事,无法逃避这个显而易见的现实。

该拿这叠考卷怎麽办?

就在这个莫允桑极其纠结、头痛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後叫住了她。莫允桑回头一看发现是陈曼滋,她高一时班上的班长。这个班长为人比较自来熟,大方、热情、活泼、开朗和外向,人缘很好,好像不论和甚麽人都可以相处的来。而且成绩也很好,常常会有人找她帮忙解不会写的题目。

在刚开学大家都还不熟悉的时候,陈曼滋是在班级里面第一个开口和她说话的人,而大家对第一个亲近自己的人,总是有比较特殊的情节和情感,莫允桑也不免俗。但他们的关系不算亲密但也不算不好,就是偶尔会闲聊个几句的关系。

陈曼滋很懂得怎麽打扮自己,不像莫允桑一样整天灰头土脸,一副精神不好、没睡饱的样子,简直和莫允桑就是一个完全相反的对比。

陈曼滋高二之後和白阳一个班级,也同样还是担任班长,算是学校里比较出名的学生,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她,不想知道都不行。

她和白阳都是那种天天会被人在你耳边提起的人物。听久了就算你和这人不认识,也感觉对他很熟悉。特别是在看见这些人的时候,身旁总是会有人说:看,他就是那个几班的某某人。然後开始和你滔滔不绝地介绍和这个人有关的所有事蹟,彷佛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说给你听。

莫允桑一见到她瞬间松了一口气,她把手上的考卷塞到陈曼滋手上,道:「这是你们班的英文考卷,老师托我送到你们班。」

陈曼滋先是一愣,然後很快反应过来,还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说,「谢谢,麻烦你跑这一趟。」

莫允桑也回以一个微笑,轻道:「不会。」,然後一说完就转身离开。

可是当转过身来之後,她却莫名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而且这种感觉随着她越走越远而逐渐加深。

来的时候她走的不情不愿,可真当离开的时候她又突然舍不得。

自从认知到自己喜欢上白阳之後,她就一直处於这种矛盾的心态,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远远的回望了一眼白阳教室的方向,眼里有留恋、有珍惜、有不舍最後还有毅然决然的决绝。最後她闭上眼,然後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多想也别着急,总有一天你会把他忘掉的。

再睁开眼睛,莫允桑回复到了一片平静,然後再也没有回头的大步向前离开。

最近白阳和陈曼滋这两个名字,越来越常在大家聊天吃饭的时候出现,然後再伴随着两个形容词,分别是『金童玉女』和『郎才女貌』,连去上个厕所都可以听见有人在讨论。

在小小的封闭校园里,每个空间都显得无孔不入,彷佛随时都在被监视和注视着,除了厕所。

厕所似乎成为了所有女孩们聊天抱怨和说秘密的空间,虽然也不真的那麽隐密,因为莫允桑就在厕所听过很多的秘密八卦。那些话她从没放在心上过,也无意偷听,但是说一句比较老掉牙的话,就是在厕所静谧的空间里,就算是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她也都听得见。

於是莫允桑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大家在厕所好像都显得比较随意和自在。

一开始听见这两个名字被提起,她其实是不关心也不太注意的,也没有把这两个人连系在一起。

这些人虽然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但基本上都是与她无关的人。都是她觉得属於可能毕业後,就再也见不到面,老死不相往来的同学们。虽然现在就下判断,可能太过於武断。而後来事实确实也证明,莫允桑言之过早了。

生命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会给你一点惊喜,虽然它完全没有考虑过对接受的那个人来说,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缘分这种东西,真是说也说不清。尤其你还没办法判断,到底碰上的是孽缘还是善缘,碰上的时间对不对。

当她能够把白阳和陈曼滋的名字,实实在在的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是在校车上。

那天她的心情莫名的阴郁,觉得像是有甚麽压在心上一样,烦躁的无法专心。放学时间和下课时间正巧撞在了一起,交通混乱到一个不行,车子动弹不得的停在原地。

莫允桑戴着耳机、抱着沉甸甸的书包,坐在位置上。校车上永远都是那麽壅挤,还好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所以不用一直保持小心翼翼地去预防和别人发生接触。她把看到一半的英文课本稳稳的摆在膝盖上,额头抵着车窗的玻璃,视线盯着窗外,眼神却是有点失焦和涣散的。

然後她看到了白阳。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回避自己的视线,像往常一样快速的低下头或是把眼神移开。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坦荡地看着白阳,彷佛入定了一般。

她想,自己到底喜欢白阳甚麽?

她的喜欢几乎是来的莫名其妙。

一开始白阳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名字,还是一个常常出现在她生活周遭的名字,

虽然知道名字但根本就对不上脸,然後她就这样把一个对不上脸,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人当作自己的竞争对手,现在想想她自己都觉得傻。

然後接下来就是那个穿着蓝色衣服、气质乾净温润,笑起来特别好看的男孩子走入她的视线。在那个狭小明亮的巷子,她掉了满地的东西,白阳细心的帮她捡起,而莫允桑对白阳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那是莫允桑第一次知道白阳长甚麽样子,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白阳。

当她终於能把白阳的名字和脸连结在一起,是在刚开学的入学典礼上。他慢慢地走上舞台,表面看上去很镇定,但是手却一直紧张得不停搓着裤子。开始弹钢琴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变的不一样,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心情好像就可以平静下来。而弹奏完的时候,白阳还偷偷的呼了口气,放松的笑了。

白阳自以为没有人发现,这些零碎和不重要的小动作,每一个细节却都被莫允桑记得清清楚楚。莫允桑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会记得这些琐碎还都与她无关的事,尤其很多其实都只是在片刻之间所发生的动作。她自认没有非常注意的去观察,可偏偏那些藏在她脑海中的画面片段,却是那麽的清晰。

她盯着车窗外的白阳,其实他们的位置隔的不远,她可以清楚看到白阳的模样和动作。不过也就是车里车外的距离,可是却是咫尺天涯。白阳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发现,曾经有个女孩就这样默默的坐在车上,隔着一层玻璃悄悄地关注着他。

白阳站在莫允桑的前方不远处,他一个人站在路边似乎在等着甚麽人。没有拿手机出来玩,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没有移动,眼睛却一直往某一个方向望。手不由自主地搓着裤子,表面上虽然看起来平静,但这些小动作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急切。

然後他的手忽然停止了动作,眼睛定格在一个地方,嘴角开始慢慢上扬然後咧成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莫允桑看到他的动作忽然怔住了,那样的肢体动作,还有那样心情上的转变,白阳眼里的情绪,她马上就读懂了。而且那似乎是她自己,也曾出现过的行为和表情变化。

她看到陈曼滋同样带着笑走向白阳,白阳快速地迎了上去,然後他们俩一起肩并肩地逐渐走远。莫允桑想,原来白阳在等的人是陈曼滋。

看见这两人走在一起,她忽然想起别人对他们的评价,金童玉女,她觉得这个形容词简直不能再贴切和准确了。看着这样的画面,简直美好地不忍破坏。

走了一小段後,白阳犹犹豫豫的牵起了陈曼滋的手,陈曼滋抬起头来看了白阳一眼,莫允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陈曼滋并没有把手抽开,两人的手就那麽牵在一起的远离了莫允桑的视线。

她就这样盯着他们的背影,目送着他们离开。

原来白阳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孩,她默默地想。

莫允桑觉得自己的心情比想像中还要平静和冷静,没有电视剧里失恋後夸张地想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情绪,也没有电影里面拍得那麽悲情,还有阴雨陪衬之类的。

其实刚看到他们把手牵在一起的时候,莫允桑反而觉得心里一轻,因为这样她就可以更坚决地去放下对白阳的感情。可是这样庆幸的感觉没过多久,她却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然後渐渐生出一股她不明所以的胀痛酸涩。

她拿起膝盖上的英文课本继续读了起来,她知道她的暗恋是时候也该结束了。

事实上也没甚麽结不结束,感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而根本就没开始过的东西,谈甚麽结束?

莫允桑喜欢白阳,一直是她自己的事,和白阳无关,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该斩断对白阳生出的情愫,她也确实这麽做了,可是那一点点地喜欢,却早已在她心里生了根。每斩一次,很快就又发出了新芽,迟迟除不乾净,还长的越来越坚韧。

真是疯了。

白阳和陈曼滋确实很相配,郎才女貌,都是很好的人,她觉得自己应该对他们送上祝福才对。

就算她不甘心好了,可是她拿甚麽和陈曼滋比?

完全比不上。她对自己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该真正的死心了。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