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莫允桑,还有一个人同样也是以吊车尾的成绩考进第一志愿的。
当莫允桑看到榜单上,白阳的名字就隔着一个人列在她的名字後面,同样也出现在考进第一志愿的学校的时候,她其实是不意外的,但还是忍不住觉得那个名字有点刺眼。
她汲汲营营努力了三年的结果,就这麽轻而易举地被人给追赶上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悲。
在大家的眼里,莫允桑是不会失败,甚至是不能失败的。大家对她的期待,就像大家对国家代表队的选手一样,希望那些选手能够为国争光,只不过范围从国家缩小到学校罢了。
她一直奋力的去满足那样的期待,每一次只要成绩稍有下滑都会刺激到她的神经,别人的期待对她来说其实是那麽沉重的一件事。只要稍有考不好就有可能被人指责,被『关心』的『问候』,但从来没有人想过,她累不累。
她可以接受输给榜单上的其他任何人,但唯独白阳不行。
因为他的出现对莫允桑来说,实在是太过於突兀。他在国三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後一举奋力追上其他所有的人。如果说每个人心目中对自己成绩的排名,都有一个认为不能被超越的对象,一但被超越就会觉得错愕和不情愿的,那麽白阳就是莫允桑心中属於不能被超过的那一个人。
莫允桑知道也接受,就是有些人天生对这些大大小小的考试比较擅长,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就可以取得好成果,可她还是不甘心。
他的名字就像是对她付出的嘲笑,笑她就算比别人还拼命,结果也都是浪费力气,依然甚麽都不是。
白阳因为考出来的成绩获得大家的一致赞赏,可当大家看到莫允桑的成绩的时候,却都觉得可惜和失落。他们俩的分数相差无几,可是别人对他们的评价却有着天壤之别。
她如苦行僧一般的三年如一日的读书,放弃所有玩乐的机会,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价值只在於成绩,没有成绩她就甚麽也不是。
如果说一开始莫允桑维持成绩的原因,单纯是因为自律,觉得自己应该这麽做,因为考好了她心情比较好,是为了满足自己,那麽到後来就多了点讨好的意味。
一开始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优越感,她不喜欢输给别人,所以严格的自我要求。而且因为成绩的关系,她还可以被允许有一些额外的福利,她其实在最初的时候是享受的。
可是人们对她的期待和要求越来越高,她维持成绩的原因也逐渐的变质,然後发展成一个她无法掌控的状态。
她一方面享受着,一方面又感到无比的压力。
果然所有事情都是同时有好有坏的,不会有绝对的好,也不会有绝对的差,总是一体两面,想要获得些甚麽,总得也要付出点甚麽。
人生充满各式各样的排名,这些排名通常始於我们并不自知的时候,就这麽莫名其妙的、被动的被人编上编号并且排序。
而一旦有排名,就会有比较。
人们关注的,永远都会是最好的那个,而其他人就这麽自动的被忽略和遗忘。
原本说好的『过程』才是重点,『结果』不重要,在此刻通通都不算数。
当她维持好成绩的时候,会变成是因为老师会教、父母管教有方,她自己的努力在此时可以被省略不计。然後当别人问起的时候,那些与她的努力根本无关的人,可以客气的说上一句,「是她自己对自己要求高,我们没有逼她。」
但当她稍有失常的时候,就会变成是莫允桑松懈了,老师和家长在此时又通通都不见,她的成绩又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是她自己对自己要求高,我们没有逼她。」,这是多麽轻巧的一句话呀,有多轻巧对莫允桑来说就有多大的讽刺。所以那些她拚了命满足的期待目光,都是她眼瞎。那些当她失常时候的质疑和『问候』,都是她的幻觉。
莫允桑一想到这些事情,就忍不住有些悲哀的想笑。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当初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想要考好成绩吗?
考好成绩不难,难的是要一直考好成绩。
她想,她其实是羡慕白阳的,因为白阳没有像她这样被强行的要求过,没有被所有人的期待压的喘不过气过,更没有体验过狠狠从金字塔顶端摔下来的滋味是甚麽样过。
白阳尽情的去玩过,他不是一开始就跟莫允桑一样,整日如同站在钢索上战战兢兢,深怕自己不小心就跌了下去,然後再也爬不起来。
有时候期待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有期待就会有失望。而期待一旦被满足,别人对你的要求就会越来越高。
莫允桑维持成绩这件事,不知不觉就成为了『必须』这麽做。因为所有人都在盯着你,当所有人都盯着你的时候,原本有选择的事情,就会变得没有选择,变成不得不这麽做。
这就像是让中乐透头奖的得主,公开在大众的面前被要求必须捐出自己一半的钱一样。就算你不想这麽做,也必须这麽做。因为如果你不这麽做的话,你就等着被大家摩拳擦掌的群起而攻之。
莫允桑自认为是个庸俗的普通人,她没有潇洒到可以不理会大众的目光,所以她只能在大众的目光下,强迫自己去符合他们心中的期待。
她被大家不负责任的、被动的捧高的太久,久到她以为本该就是如此。一开始她还沾沾自喜,享受着所有人对她的赞美。然而渐渐的,这件事成为了她的义务,而她没有权利选择是不是要继续这麽做,因为她已经接受了被高高举起的对待和那些掌声。
这让莫允桑觉得难堪。
她看起来像是站在山的最高处,往下俯视着山下的风景。看上去风光无限,所有人都想在那山头上站一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那座山头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而最让莫允桑觉得难堪的,不是因为别人的评价和无知。而是就算她明知道必须得时时刻刻绷紧神经的站在那山头上面,一但山头坍塌她有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可是即使如此,她仍然想站在那上面,就算她其实是被迫站上去的。
这该死的骄傲和自尊心,看,现在嚐到苦头了吧,莫允桑自嘲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