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圆月明亮照人,彷佛在取笑着晚归的累人儿。
踏入五月中了,香港的天气开始恼热闷人,夜晚这城更俨如是一个大微波炉。
街上的行人一边流着涔涔的汗水,一边踏着急步赶回家。
黄念琛徐徐地步进住所大厦的大堂,空调的冷气使他恨不得一直站在这里。
他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信箱,里面有三封信。抽出来一看,一封是母校香港师范大学的信件;另外两封,一封写着「黄念琛收」,另一封写着「林晓蓝收」,两封信的邮戳都是写着「苏州邮政局」。
念琛看到了後两封信时,身体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回复冷静地步进了升降机。
洗完澡出来,念琛的目光瞄到了被他放在书桌上的三封信。想了一下,他还是坐到了案前。
他拆开了第一封来看,原来今年是母校正名为大学的十周年。
十年前,香港师范学院终於成功通过申请,可以更名为「香港师范大学」。
今年学校为了隆重其事,广发「英雄帖」,邀请了所有旧生回去参加庆典。而日期正正是十年前正名为大学的那一天。
念琛看了看日期,沉吟道:「五月二十七日……」
原来,已经十年了。
念琛的左右手分别拿起写着给「黄念琛」的信和给「林晓蓝」的信,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那些有一个女孩的画面。
此刻念琛夜色般的黑眸蒙上一层浓雾,像包覆着一整座森林。淡定而慵懒地将沉淀在久远过去的事物翻出来,望着那装满回忆的箱子,却彷佛在述说着陌生人的事。
半晌,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把信封搁在书桌上便起身回到了房间。
两封信件上,有着刚被念琛狠狠捏过的痕迹。
「我回来了。」每逢周末,念琛和弟弟都会回旧居跟父母吃饭。
席间,妈妈说起楼下子锋结婚的消息。「当年看他整个人吊儿郎当的,他爸爸还说担心他找不到女朋友,没想到现在都结婚了。听说他的未婚妻是当会计师,人又勤奋,经常加班工作,自己还会接些兼职赚外快呢!」
念琛一边扒饭,一边问道:「那叔叔跟阿姨应该都很喜欢她吧?」
妈妈说:「他们喜欢到不得了啊!还说甚麽时候给他们弄个孙子玩呢!」她提起的时候神采飞扬,不知内里的人还以为是她的儿子结婚呢。
「念琛……」
念琛猜到妈妈下一句打算说甚麽,连忙夹了一块鸡腿给她:「来,妈,这块大鸡腿孝敬你的!」
「你不用拿鸡腿来堵住我的口了,你知道我想说甚麽的。」
妈妈在桌子下用脚踢了一下爸爸,爸爸马上意会,强忍着痛地说:「对啊对啊,你妈妈的担心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念琛你都不小了,楼下子锋跟你同龄,别人现在都成家立室,甚麽时候才到你呢?」爸爸说罢立刻悄悄地搓着小腿。
念琛没回话,只是默默吃着他的饭。
弟弟见气氛好像不太好,连忙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现在先吃饭吧,饭菜都凉了就不好吃。」
饭後,念琛在厨房洗着碗。
弟弟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进来了。
「哥。」
「嗯?」念琛继续低着头洗碗。
「你还在等姐姐吗?」
念琛的双肩难以觉察地震动了一下,但这个动作却已被弟弟看在眼内。
「没这样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甚麽这些年来,你从来没有尝试过跟第二个女孩发展呢?」
「没遇到就是没遇到。」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给别人机会走进你的心里?」
「弟弟……」
「我今天看到新闻,月底是你们母校的校庆,对吧?」
「好像是。」念琛试图努力地假装若无其事。
「我记得,你跟姐姐好像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开始在一起吧?」
这一次念琛再没法抑压着自己的不耐烦,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字一字地说:「我现在不想聊这个话题。」
两人都没再吭声,厨房只剩下水龙头喷下的水柱碰撞到碗碟的声音。
弟弟早料到会这样。他这个哥哥一向都是冷静、理智、洒脱的男人,唯独是关於那个人的部份,他永远都无法用一贯的态度去面对。
有时候,他会觉得香港人的那句俗语说得真好:「不怕生坏命,最怕改错名。」他看着哥哥带点落寞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
虽说自己有点不甘心,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以男人来说,哥哥都已经算得上是「平均以上」。一米八公分,身形高大挺拔,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眼,若被他正眼看着你,很容易就被看得意乱情迷。再加上不像父母的高高的鼻子,哪怕弟弟用男人的目光来看,都觉得他挺优秀了。
可惜呀。
念琛念琛,一念情深。
星期五的晚上。全城电台广播大厦。
黄念琛一身轻便地走入录音室。
「有人喜欢蓝」——
这是一个逢周五晚上播放的人气电台节目,主持人正是念琛。
近年来网上串流兴起,人们随时随地就可看到自己喜欢看的电视节目,听自己喜欢听的歌,大气电波中的听众却是与日俱减。
各大电台为了提升每况愈下的收听率,纷纷各出奇谋。
当年念琛刚成为畅销作家,全城电台就是看准了他的人气,於是邀请他来主持一档节目。
虽然念琛对节目有指定要求,坚持从节目的名称、定位、风格、内容、播放时间等等都要由他来决定,但碍於当时念琛的人气实在一时无两,而且电台急欲挽回劣势,所以也只好选择放手一搏。
结果念琛充满磁性的声线,加上对都市人感情的独到分析,使他成为了「镇台之宝」。
开场音乐和赞助商广告播放完毕,节目正式开始。
念琛戴上耳罩,对着麦克风讲话:
「大家有没有试过写信给未来的自己呢?」
「可能你会觉得这样做很傻,又矫情,但喜欢文字的人一定会觉得,这样做很浪漫。」
「早几天,我收到了一封从过去寄给现在的信。」
「十年前,我到内地交流时,发现当地有一间咖啡店,提供寄信到未来的服务。」
「我觉得整件事很浪漫和新奇,於是就拉了当时的女朋友,一人写了一封信寄给未来的对方。」
这时候控制室的电话早已响个不停,因为这是念琛这麽多年来第一次谈到自己过往的感情。
所有女听众早已失去了理智。
「现在,我收到这封信了。」
念琛的思绪开始飘回了十年前的夏天。
那些至今从未泄漏的过去,那些深埋已久的心事,现在都纷纷乱乱的掉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