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小姐,您冷静些。」曾医生好言相劝。「那你记得些什麽?」
我摇头。我最初的记忆,就是在病床上睁开眼睛。
无论褚月存给我看过什麽照片与资料,我都觉得像是在浏览一个陌生人的过去。
曾医生问了我十几个问题,又在我头上贴上感应器,好像是要测量我的情绪波动,接着他给我看了一些照片,有风景、小孩、动物与人物,他要我边看边形容自己看见了什麽。
最後一张照片,是穿着高中制服的「我」,站在一所高中的校门前,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她的情绪完全没有任何波动,无论是看着她曾经认识的人或是陌生人,情绪都没有变化,就连那些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地方,现在对她来说也都没有意义。」曾医生苦恼地说。
「你原本因为考不上绿茵而郁郁寡欢,後来以交换学生的身分去了绿茵,你高兴得要命,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褚月存在一旁抹泪。
我却只觉得厌烦,冷冷地朝她看去,「对不起,我真的什麽都不记得,你可以不要逼我吗?」
褚月存面露惊恐,双眼瞠得老大,紧抓着曾医生的手,「我女儿从来不会这样跟我说话,从来不会用这种表情看人,她不是我的女儿!」
谢天谢地,她终於发现我不是她的女儿了。
後续,我又接受了一连串测验,有许多不同的医生来问我问题,最後做出的结论是──我不是褚心岑。
但这个答案早在我醒来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
「你的情况并非失忆,你是褚心岑的第二人格,她的主人格已经完全消失。之所以会有你的存在,是因为主人格为了自我保护,而幻化出了另一个人。也许有一天,主人格会出现,但也有可能不会再出现了。」
当时曾医生这番话,在我心中打转多年。
褚月存当然无法接受这种情况,自杀的女儿明明救活了,醒来的却不是她的女儿。
有好长一段时间,褚月存都想把我当成她的女儿,但她曾经和真正的褚心岑相处了二十年,必然更能清楚感受到我与褚心岑之间的差异,她越想将我与褚心岑画上等号,就越只会感觉到我们的不同。
最後她放弃了,她被绝望所压垮,只能要求我滚出那个家。
我求之不得,离开了那个陌生的地方。
但我依旧无法抛弃褚心岑这个名字与身分,我不记得关於这个女人的任何事情,也从来没打算了解过,更不想去探究她自杀的原因。
她胆小、自私,企图用死亡解决问题,即便被救活,也没胆再面对这个世界,所以创造出了我,她让我面对这个世界,让我面对她已经死了以後的现实。
於是我用她的身分活着,并告诉自己,绝对不会踏上她的後尘,也永远不去了解这个女人。
所以除了之前褚月存拿给我看的那些照片,以及零星几样物品,我没认真检视过任何属於褚心岑的东西。我曾随手翻开过她的笔记本,第一页就写了她所有惯用的帐号密码,我毫不犹豫地将脸书设定为停用,并将她的手帐、课本、日记与和朋友传的纸条等,全都塞进一个大箱子里。
在滚出那个家的当天,我把那个箱子藏在床底下,想借此把褚心岑也埋葬起来。
此後,我过了六年肆意的生活,除了偶然会在梦境中,看见她倒映在湖面上的含泪面容,她和她的过去并没有造成我生活上的不便。
我以为,我和褚心岑可以这样互不打扰地继续生活下去,不料,我却因为在无意间遇见她在绿茵高中的学长,而起心动念登入了她的脸书,一次就算了,但现在的我却在做什麽?
我握着手机,从褚心岑的脸书回顾看到,在十年前的今天,我与一群人站在一年五班的教室前面合照,我和几个女孩勾肩搭背,而言奇栩站在我身边微笑。
「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是这张照片配上的发文。
我忍不住嗤之以鼻,褚心岑,你写这句话是真心的吗?当你自杀的时候,这些所谓的好朋友人又在哪儿呢?当你消失以後,他们有谁找过你吗?真的在乎过你吗?
学生时代的好朋友,不见得能持续多年,从学校毕业进入社会之後所碰上的任何大小事,无论是好是坏,成功或是失败,都只有自己能深切体会与面对,只有自己是属於自己的……
呵,想来多讽刺,我甚至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