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巧弄,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农历七夕一到,宫里宫外都开始忙碌起来,七夕素来是一个欢娱的佳节,民间忙着要乞巧,宫里则是开始准备乞巧宴,宫中处处点着薰香与蜡烛,兰桂气息四溢。
赵元朗本来对七夕这个节日没什麽特别感觉,但是当他知道李从嘉是七夕出生的,就关心起这个节日。名义上是在办「乞巧宴」,私心上却是替李从嘉办生日宴会,来弥补李从嘉。
还记得李从嘉到汴京的第一年,赵元朗半强硬地要求李从嘉来参加宴会,可惜李从嘉多有忌惮,就算去,也玩得并不尽兴。今年,赵元朗催促多次,盛情难却之下,李从嘉还是来赴会了。
元朗心想:「不知重光这回能不能尽兴?朕实在希望他今晚留下来陪陪朕,一段日子不见了,朕着实想念他。」
赵元朗向来礼遇文人,今日更是免行跪拜,个别赐座,让大臣们欣赏歌舞。身着粉衣的宫女们,今日装扮更显别致,为座上大臣们送上盛在金碗中的五色圆宵,大臣们领取御膳後,齐声叩谢皇恩浩大。
违命侯既是圣上钦点,自是坐了大位,与宰相赵谱面对而坐,位列三品。他低着头,脸上烧烫,颇坐不住这大位,心想:「陛下做什麽?真不该让微臣如此为难。」
他微微抬头,对上元朗,只见他目光灼灼,正在看他。
「这个位子真好,很适合李爱卿,如此一来,自龙位上,朕还能仔仔细细地看他今天的衣着与谈吐。就是别人忌妒了点,也不妨事,朕自然会在宫内好好照拂他。」
赵元朗身着一袭华贵龙袍,威严端正地坐在龙椅上,像是一条金龙蟠踞,赵元朗的威仪正是令众臣心悦诚服的特质之一。不过李从嘉看得出来,在众臣屏气凝神,望着赵元朗之时,赵元朗倒是面目和善,没有耍派头的意思。
赵元朗道:「李爱卿,朕要赐御酒一杯,咱们君臣尽兴。」话才落下,总管便恭敬地捧着金酒盅与金爵,放到李从嘉的桌上。
赵谱见赵元朗今日与李从嘉未免太过亲密,这就算了,竟然是在百官面前如此张扬,立刻替陛下遮掩,扬声道:「陛下爱护百官,位列此座之人,能得陛下知遇之恩,皆属真福,微臣在此先叩谢陛下!」说完,自己离座,朝着元朗鞠躬,洪声道:「谢陛下--!」
众臣唯赵谱马首是瞻,也跟着离座,屈身鞠躬,齐声赞扬道:「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从嘉一见,可真不得了,也忙起身,朝着龙椅,诚心伏地跪拜道:「微臣感谢陛下皇恩浩大,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赵元朗心里想的是让李从嘉给自己斟酒,然而如今是宫宴,正是因为他贵为当朝天子,所以更不可做出这等越矩之事。只道:「爱卿,你与朕乾杯吧。」
「臣遵旨。」
宫女与总管各自替天子与从嘉添满金樽,两人互相谦让过,便同时一饮而尽,众臣们见状叫好,也开始各自依序向元朗敬酒,一巡过去,元朗喝得够呛,却不愿失了风度,於是仍正襟就座。
坐在赵谱身旁,赵光义推推赵谱的胳臂,低声道:「大人,方才为何替违命侯解围?」
後方童子手执羽扇,替赵谱搧风。赵谱笑道:「违命侯得此殊荣自是羡煞众人,不过他是个御用文人,比起催眉折腰地应酬,王爷您大大方方坐在大位上,不是高尚许多吗?又何必将区区违命侯视为眼中钉呢?」
李从嘉身上的红袍喜气,金线缝绣艳光四射,映照他白皙的肌肤与如瀑的乌黑秀发,远远地,能隐约看出,那一整身丝帛上所描绘的,正是一只七彩公凤。
凤乃百鸟之首。雄鸟称作凤,雌鸟称作凰,就令人不解,凤为何与龙呼应,难不成连瑞兽都搞断袖之癖吗?
赵光义本想放过李从嘉,一见从嘉新衣,心道:「违命侯真是大胆,怎麽好意思这麽穿,难不成是想与真龙天子结为连理吗?他以为自己是皇后吗?」
与此同时,元朗也盯着李从嘉看,事实上,除了与其他臣子对饮以外的时间,他的眼睛真是难以自李从嘉的身上挪开。他心想:「普天下,唯有他穿这一袭衣服,能把这宫中御裁的心血,穿得这麽别致。」原来这贵重衣服,竟是元朗送他的生辰贺礼,无怪乎从嘉穿来参加乞巧宴会。
李从嘉一站起来,红袍飘逸,这本来就出落得娇贵的江南人儿,更令全场为之屏息了。李从嘉怎知场内各人对他的心思?他弯腰,低头,拱手道:「陛下,微臣虽怕唐突,为偿陛下御酒之恩,愿奏宫廷佳乐一曲,望能不污皇上圣听,还望陛下允准。」
赵元朗龙心大悦,应允道:「朕允了!在座诸位,今晚能听到爱卿抚琴,都很有福气呀。来人,备琴。」
李从嘉来到琴座前,面对着赵元朗,於崭新的蒲团上,泰然坐下。往上一望,与赵元朗四目相对,视线交换得极为隐密,没有人发现破绽,除了赵光义一边磨牙,一边目睹这一切。
「爱卿,请。」赵元朗微笑着,好心情把他本来就生得英俊的面容,衬得更有英气了。李从嘉与他心有灵犀,自然知道,他今天龙心大悦,与自己的臣服不无关系。
李从嘉振袖拱手,青葱般的十指抚上筝面,轮指以跌宕作始。
轻拢慢捻抹复挑,勾起众人好奇,大弦嘈嘈如急雨,指间激昂大力,小弦切切如私语,灵动快速弹拨,嘈嘈切切错杂弹,人们仍在为这精妙琴法惊讶,烟花盛景历历在目,堪比瑶池仙乐。
众人正徜徉美境时,弦声又嘈切起来。筝声冷涩,引人悲切,有几人听至沾襟,而浑然不知。慢慢淡出,细细撩拨,直至停下。
赵谱最先回过神来拍手,其他人便如自春梦中唤醒一般,掌声一一响起,欢声雷动,宫阙为之一震。
李从嘉望着赵元朗,只见赵元朗两眼发怔,仍未回过神来,双眶中隐含泪水,良久才注意到自己的失败,暗自以袍袖抹去男儿泪,以免皇帝威严尽失,李从嘉全看在眼底。
「元朗,在这偌大的大宋,唯有你,知道我的琴,知道我的诗,我的词,我的心,我的人,你真真是我一个人的知音,这一生能遇见你,我是何其有幸。」
他暗自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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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栏边,二人私会。
自高处往下看,能看见周遭全是雕楼画栋的皇宇,真是华美之至。
从嘉背靠着玉栏杆,道:「杜牧之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江南虽美,究竟与汴京的气象不很相同,若没有陛下,微臣或许一生无法领略此美呢。」
元朗也靠着栏杆,倚着从嘉,道:「别叫他的字,朕会吃醋的。」
从嘉笑出声来,「陛下向来心胸宽大,唯有这种时候特别爱呷醋。」
楼阙上四处挂着红灯笼,随风舞动,系着的铃铛与木牌,动摇出清脆声响,一时间都没有停止。夜仍未深,宵禁时间未到,汴京街上门庭若市,车水马龙,许多女子趁着七夕出来逛夜市,城楼的正下方,有些宫女正在给竹子洒水。
「重光,你怎麽这麽安静,在想些什麽?」
低沈威武的声音唤住自己,却又带尽天下温柔,李从嘉被赵元朗拥入他宽厚的胸膛中。
李从嘉找不到理由来拒绝赵元朗这爱怜的动作,只有抬起头来看着赵元朗,「实不相瞒,臣想起嘉敏被晋王殿下取走之时。」
「是,朕也记得,那时你一边骂着朕,一边在朕的怀中哭泣,控诉朕有多麽不公平。」
赵元朗素来问心无愧,对得起天下人,他心里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李从嘉--他亲手夺走李从嘉的家国,他的富裕,他的尊严,他的身子,他的人生,甚至是他的妻子。可以说,李从嘉在赵元朗的手里输得一败涂地,一点也不剩
「你一定觉得朕是个残酷的暴君……」
「微臣没有,微臣知道,这些不是陛下的本意。」
「周嘉敏早就死了,朕不能把周嘉敏从阴间还给你,但是朕会补偿你。朕用一生来补偿你。」
不知怎地,这一席话,在李从嘉的心头,热腾腾地搔抓着。
李从嘉低了头,不敢看元朗,道:「陛下,刚才那些话,请别放在心上。臣如此记仇,却丝毫未提陛下之恩惠,实在不配称作男子,心胸甚是狭隘,恐受天下人耻笑。真正有为之人,当辅佐陛下这般神君,匡正天下,而非只贪图一己之私。」
赵元朗望着李从嘉,目光有些深沈,道:「是,你的记仇简直是妾妇之举,不过朕会接受的,毕竟你本来就是朕的新妇,就算已经在一起了十年,仍是新妇。」
赵元朗双手放上李从嘉纤细的肩胛,亲昵地磨娑着他的肩,字字认真地吐露道:「要是你是女人,朕一定会娶你,让你作大宋的皇后,母仪天下。」
李从嘉一手覆上赵元朗宽大温热的手背,摸了摸,「陛下,七夕一到,您就说要娶臣,臣娶不得。何况陛下後宫佳丽三千,怎麽不去爱惜她们,反倒一直来爱惜臣?臣实在承受不起如此沈重的雨露,亦不能替陛下生育子嗣。」
元朗道:「实不相瞒,公务繁忙,就是与你,也很少见面,其实心里头但愿你为朕手持尘尾,时时随侍身後,然而你位列公侯之位,不可能如此委屈。难得空出时间来,朕只想与你一块儿喝喝酒,写写诗……」甚至共度春宵。这是他没说出来的话。
李从嘉道:「人各有命,倘若臣今日为女儿身,也许就不再是违命侯,陛下与臣也不可能结识。如今微臣既然是违命侯,便不可能长伴陛下身侧,此皆为天数,因此,此生有机会能与陛下在同样的时代相遇,臣已经相当知足,不敢再奢望得更多。也万望陛下以子嗣为重,与皇后早日诞下太子,确保国祚绵延」
元朗欣然道:「重光方才把话说得如此无情,到头来,依然珍惜我们之间的缘份,让朕十分欣慰。」
赵元朗握住李从嘉的纤纤十指,将一个心字香囊塞进他的小手里。一股浓郁的香味萦绕两人周身,李从嘉握住香囊,「这是龙涎香,太过珍贵了,臣不能收。」
「这是来自吴越的贡品,朕因此暂时不想攻打他们了,反正他们命数已经不长。这好玩意儿,别人不配,朕只想赏你一个人。你……」
李从嘉开始把玩这香囊,打开来仔细观看,知道这奇物价值不菲。
龙涎香源自抹香鲸体内。抹香鲸吞食乌贼以後,无力消化乌贼的齿舌,便在肠内分泌腊质,包覆其物,最後排出,最早由汉代渔民发现,当时该物已在海中漂浮上百年,最为精纯,进宫以後,异香萦绕不去,方士们以为是海中沈睡蛟龙所流之唾液而得名。此物珍稀,乃因未经上百年时间在海中飘流,非但不香,还其臭无比,与夜明珠同样弥足珍贵,大国一朝都不见得能得几克,由此可见吴越对大宋的求和之意。
赵元朗指着香囊中剔透的白色晶体,道:「这是六、七百年的龙涎香,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大宋才拥有如此珍品。以後弹琴……不要给朕以外的人听。独处之时,再拿来焚香。」
李从嘉曾贵为天子,也烧过龙涎香,其味令人向往,焚香操琴,有飘然欲升之感。李从嘉不是贪求千金者,但还是对这样礼物十分动心,也就欣然收下,低首鞠躬道:「谢陛下。微臣答应,绝不私焚此香,定只在陛下幸临之时,臣才小心使用。」
赵元朗轻抚李从嘉的长发,将垂在前方的长鬓塞到耳後,露出形状好看,色如玉脂般的薄薄耳廓。
赵元朗低头啃咬。
「啊……陛下,宫宴尚未结束……还不可以……」
羊脂白玉的脆耳,露出鲜艳欲滴的红色,李从嘉禁不住,开始低声喘息,乾哑而甜美。
赵元朗搂着李从嘉,来回抚摸他薄薄的胸膛,「重光,别再关心嫔妃们了,那是朕的老婆,要不要碰,是朕的事情。倒是你……」他粗粗的手指,来回婆娑着形状优美的耳廓,至於耳根。李从嘉的神情,微微变色,白皙的脸颊透着薄粉。
赵元朗饶富趣味道:「若要共度七夕,朕只想与你一人。人生一大乐事,莫非春宵一刻,朕今晚非得留宿你不可,你可以准备好,亲自烧这龙涎香了,今晚咱们君臣二人,身上都会沾满这香气。」
李从嘉听得耳根发热,点头道:「陛下愿意赏脸,微臣自是遵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