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舞台上那群芭蕾舞者的舞姿,十分的优美,柔软的身姿及动作,宛如丝带在空中飘扬,但其背後还隐藏着旁人所没有的一点坚韧……。
不论是在表演场上或是比赛,他/她是孤独的,但他们也知道这将会成为他们生命中最闪耀的一刻,这份孤独使他们更加强大,才有眼前这麽完好的演出。
舞者的生命很短,他/她可能为了人生中最璀璨的数十分钟,得赔上十年、甚至二十年,还不见得会有所回报,有些人就算花了一辈子努力,还是一个配角。
而音乐家就不同了,虽然没有舞者的宿命那麽悲惨,可他们至少还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我们人生道路却充满迷雾,哪怕是摔了一跤,就可能是万丈深渊,直走不一定会达到终点,也不知道真正的方向和道路在哪里,只能凭着一点运气和直觉往前迈进。
就算是配角那又如何?至少还留得一点轻松愉快,更不用因为自己站在了顶点,而害怕自己会往下掉。低头一看,才发现所谓的最高点全是靠他人的屍体堆叠出来的。
若是当年的意外让我摔断四肢,那我也不用那麽累了,或许还活得更像人一点。
………………………………………
蝉鸣唧唧,听说这是夏天最动人的乐音,但我却不这麽认为。
当我今天第一次坐上椅子开始,便开始凝望着这个教室的对角,他还是一样受欢迎,但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更是有一丝忧虑,不知道是在烦恼些什麽。
而昨天发生的事情,就彷佛什麽也没有发生一样。
啊!好和平的日常啊!
人在狭窄的走道中穿梭着,我只是这其中的一个二氧化碳分子。
──从他人一起一伏的胸腔挤压出的废物。
经过了昨天一整天,他们就又当我是空气一般的存在,但这也没什麽不好,至少可以确保凪不会被其他人排挤。
但其实,我还是对昨日的结果感到很开心的,不过我还不太确定我是否能为了自己一点点得私心,悄悄地再次踏入这个与我绝缘四年的圈子。
或许这麽做会伤害周遭的人、事、物,可也不至於对自己太残忍。
当我看着他深深的思考同时,渐渐的也到了第一堂课的上课时间了,钟声一响,教室内又恢复它原本该有的秩序。
是啊!又回到了原本的那个一成不变的生活。什麽变数,果然都是昙花一现啊!
今天妈妈要回来了,这个消息也让我的心情感到十分的复杂,就像看着魔术表演时的心情既期待又害怕。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斜进教室,打落在我放松的双手上,慢慢的出现一丝灼热感,感觉阳光就要一点一点的穿透我的手。
因为阳光的刺眼,我眼睛缓缓阖上,就这样渐渐在朦胧中失去了意识……。
………………………………………
「雪、雪……」有谁在呼唤我……。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现在正值夏日,而我正躺在雪地上,但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雪、雪……」这个熟悉的声音不断的传入我耳里。
後来一张女性的脸孔进入我的视线。
「妈……妈妈!?」我得喉咙本能似的发出声音。
「雪,快一点,快站起来。」母亲的细长褐色发丝垂落,搔得我脸颊有些难耐。
为什麽要催促我呢?我疑惑的看着她,她笑了。
「雪,你还记得吗?」
「什麽?」我望着她的笑容,渐渐的视线变得模糊。
「雪,你还记得吗?你忘记了吗?……」母亲的声音在脑中回荡着,渐渐转淡。
什麽东西还记得吗?不说清楚,我根本没办法回答啊!
「雪夜、雪夜……,你不记得了吗?」这次又怎麽了?是父亲的声音,难道我在天堂吗?
我努力紧闭双眼,不要看见父亲的脸,但他还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我眼前,他身穿一身厚重的大衣围巾。
他生气得看着我,彷佛从眼神中就能知道他要说的话,看那个生气的模样,大概又是因为我练习时偷懒被发现了吧?
「雪夜、雪夜,拉赫曼尼诺夫第二号钢琴协奏曲的钢琴谱,你还记得吗?」他丢下这个问题後,便马上转头离开。
「咦!?」我有听过这首曲子吗?
我只是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渐渐离我而去,在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一张乐谱的影像而标题写着:
RachmaninoffPianoconcertoNo.2
「大概、没听过吧?」
我眨了一下眼睛,场景又变了,这次看到的是交响乐团,而我正坐在观众席第二排中间的最佳位置,乐团正演奏着,但我听不见任何声音,这理所当然。
过了一会儿,四周的观众开始鼓掌,但并不只是因为表演结束。
舞台上一直摆着一架钢琴,而观众注目的焦点在於正从後台走出来的一名男性。
再看看四周,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小时候的我?还有凪?旁边的那两位是?……山崎?」我惊讶的发出惊呼声。
想当年,我们也这麽一起玩乐过。
回到舞台上,女指挥牵起一名男性的手,双方开心的笑着。
「父亲大人?……还有妈妈?」担任指挥的是母亲,而这场音乐会的主角,正是我的父亲──黑泽影。
啊!要他们同台表演似乎是不太可能了呢!
我叹了一口气,将眼皮掩盖住双瞳,脑内却出现了他们同台的残影,又或许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幻想。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只知道时间正快速的流逝着。
「……黑泽同学、黑泽同学。」又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但是声音十分的细微。
我眯着双眼,眼前还是一片朦胧。
这里是?教室……,同学还在座位上,是上课中吗?老师不在?
「啪!!!」忽然一阵重击打向我脑袋。
「好痛!」抬头看见的是一张愤怒的脸,这个人拿这古文课本,苍苍白发中还掺有一缕黑丝,满脸的皱纹在生气时更加深陷,在加上那肥胖的身躯,像极了疵牙裂嘴的怪物。
我的神经瞬间紧绷了数倍,身子也挺的直直的。
「如果你身体不舒服,那老师现在就向你道歉,不过照这样子看来你很有精神,别以为你父亲是谁我就不敢动你,下课跟我来办公室一趟。」他怒瞪了我一眼後,拿着古文课本朗诵古诗边往讲台走去。
原来刚刚的是梦,但这也太过真实,我竟被梦境戏耍了一翻。
看着前方我彷佛看见了以前的那个平稳日子,不论是音乐还是彼此,都没有离开过我们,他们无所不在,只是我们没有敞开心胸感受到罢了。
………………………………………
怎麽感觉没做什麽事,大老早的却碰了一鼻子灰。
从任课教师办公室走出来时,正好遇见了副班导和山崎抱着几叠文件和作业本要前往办公室。
副班导是今年才调派过来的菜鸟音乐老师,相貌十分姣好而且年轻,身形适中,有着一头清爽的褐短发,许多学生喜欢和他亲近,个性爽朗、正直,也经常帮忙学生及其他老师处理各种大小事,而这种人并没有什麽不好,但在我眼里只是一枚老好人而已。
「你还好吗?」他大概是听山崎提起的,迎头就是一句问候,像是在施舍「关心」。
我把视线飘向山崎,山崎则把视线瞥向另一边,弄得好像事不关己,这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疑。
「还好。」我用两个字敷衍了过去。
「这样啊!千万别跟古文老师过不去,他从以前……」他笑着从我身旁走过,就跟我一样,都是在敷衍彼此。
以前?他从以前就这麽讨厌我吗?
“雪君……”一个女孩的声音在脑内响起。
是谁?
「啊!对了,黑泽同学,下次中午的时候别跑到表演厅随便使用钢琴,会造成管乐团的困扰。」他连停也没有停下来就对着我隔空喊话。
「咦!?真的对抱歉!那我可以借音乐教室的钥匙吗?」我一时之间慌了。
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怎麽会对这样的人恭维。
我想我都这麽委婉求人了,照他的个性应该没有拒绝的余地吧?
就在这时候,他终於停下脚步,但仍然没有回头看着我说话。
而山崎则继续往前走,我似乎知道他要说些什麽……。
「也不是我想这麽说,但是我也只能跟你说声抱歉,因为山崎同学最近要去比赛,音乐教室都是他在使用的呢!而另一间教室的钢琴正好送去调音了,反正你已经没有必要练习了吧?」他站在原地一会儿说出了这样的话,真是让我发愣了许久。
他在走之前回头又对我微笑,仅仅片刻,那余韵久久不去,味道苦得令我舌尖发痛。
那个模样真是令人厌恶,毫无目地的施舍,又毫无理由的把这恶心的施舍收回。
一模一样啊!
我想也是,毕竟他俩有着师徒关系,帮着自己人也不算是过分。
「老师,我今天有点累,就不过去练习了,我会把钥匙交给黑泽。」我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一动也不动,传到耳里的声音是一些窸窣的吵杂声,还有山崎扔给副班导的那句话。
内心有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却不是高兴,当我意识到时,我才明白,那是悲痛。
一颗清澈的泪珠从侧脸滑过,它在空中塑造了最完美的样貌,而在落地的瞬间损坏殆尽。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而今日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可悲的人。
被敌人强力的施舍。
这有什麽不好,就是就算是狡猾的狐狸也需要谋生的啊!
………………………………………
「黑泽雪夜,你除了睡觉,就不能找点别的事情做吗?」又是山崎,传入耳里这个声音非常清晰。
我慵懒的将紧贴桌面的右脸颊含双臂移开,揉揉惺忪的眼,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眼前环境的光线。
「干什麽?现在是下课,睡觉有什麽不好?反倒是你,跑来找我做什麽?你也想被排挤吗?」
「少在那里自命不凡了,要不是为了把钥匙拿给你,我才懒的搭理你呢!别拿我跟他们相提并论,我讨厌你是有理由的。」他将一把钥匙放在我桌上「你也别跟他过意不去。」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跟他或许可以当个朋友,但我曾经错过了这个机会。
「为什麽你会这样想呢?」
「你真的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别以为在我面前装傻,你就可以当作什麽都没做过。」他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然後转身离开,而我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的身影离去。
我做错了吗?或许我也失去的在这个世界做人的资格。
他这个人并没有外表看起起来那样冰冷,甚至可以说他其实是很有正义感的人。
我看着桌上的钥匙圈回忆起一些事……。
那是一个有着深褐色双马尾的女孩,但我还没忆清她的脸,画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仅管两堂课过去了,外头的蝉依然精神不减,就连我的心情都跟着浮动了起来。
总觉得很焦躁。
我悄悄的凝望着凪的身影,心想着我是不是忘了关於他的一些过去,而他也是吗?
要是我也能像外面的那群之了一样就好了。
──不断的鸣叫,直到死亡。──
致少这样还能给人留下一些映像,也自由快活些。
………………………………………
既然钥匙都到手了,中午吃饱饭後,我便兴高采烈的来到音乐教室的门前,但我明明来到目的地了,总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四周实在太过安静。
我小心翼翼的将钥匙插入钥匙孔,并且转动,但是没有开锁的触感,我转动门把後,推开一个小缝。
「真的没有锁?」是忘了吗?还是被撬开的?
不对,没有痕迹,难道会是陷阱?
紧闭双眼,我在脑内幻想着推开门後的场景……。
是山崎坐在琴椅上,还有音乐老师站在钢琴旁边,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因而停下手边动作将注意力转向我。
他们狠狠的注视着突然进入这间教室的我,而我屏住呼吸,心跳加快的好几倍。
之後他们的嘴角微微的上扬,这让我不禁发毛,我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做什麽,只是将双手高高举起。
然後,山崎开口说话了「你果然来了。」张开嘴後,是满嘴的利齿,如猛兽般对我张牙舞爪。
紫色的氛围蔓延开来,饱和的令人想吐。
黑色影子朝我延伸,直逼而来。
直到影子伸出五指,掐着我的脖子,便将我缓缓举起。
双手抓着影子,试图将他从我身上分离,紧咬着牙根,眼前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双脚不停的在空中挥舞着。
「你们……要……做什麽?」我努力挤出最後一口气,之後停止挣扎,任由身体瘫软的悬浮在空中。
黑色的爪子终於罢手,松开我的脖子後,我跌落地面,第一次感觉这里的空气是如此的新鲜。
「咳、咳……」伴随着呼吸,意识渐渐清醒,视野也变得清晰,我可以明确的感受到空气在体内愉悦的流窜着。
啊!以为要死了呢!看来我又重新活过来了。
但是,或许死还比较轻松,就再也不用去面对两张凶恶的面孔。
「你说呢?」音乐老师也露出了跟山崎同样的表情。
他们一边笑一边说着「当然是破坏你的夣啊!」
高举的双手重重放下,钢琴变得扭曲,遍体鳞伤,他们亲手将钢琴破坏,琴弦发出刺耳的噪音。
琴键四处飞溅,音乐教室变得一片凌乱,看着这骇人的场面,我痛彻心非,我将大半的青春赌在这上头,竟然花不到这其中万分之一的时间就被损毁殆尽。
回头想想,这十几年的时光真的是说去就去,但一路走来我什麽都没有剩下,因为这些日子陪伴我的指有父亲、钢琴,还有现今失明的凪而已。
过去它让我错过了很多风景,而我现在这麽不堪,难道还要为了它继续赔掉人生吗?这值得吗?
「不要!这不再是我的夣了!」我低着头,有气无力的说着。
「咦!?说的也是,毕竟你现在是一个残废,什麽也做不了,但是……,还是有取悦我们的价值。」音乐老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支打火机,四周也飘散着浓浓的火药味「如果是这样,会如何?」
疯子。这家伙疯了!
「爆炸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结果,钢琴爆炸了,火光刺眼的令人睁不开双眼,但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而在一瞬间,我看见了一个画面,音乐老师消失了,但山崎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而且面目消沉,皮肤变得黝黑,关节的上方有一条条引线。
它变成木偶了!?
当我回过神来时,眼前仍然是一片光亮,这道光线十分熟悉。
眼睛还没完全适应,在朦胧中我看见自己的左手还握着门把,一道白光从门缝流出,正是音乐教室的日光灯。
再将视线往上挪移,一头金发随风飘逸着,不是山崎也不是副班导,瞬间让我松了好大一口气。
凪拿着小提琴静静的站在窗边,微风吹进来,窗帘随之遥动,画面非常柔和。
我安心的推开门,进入教室内,并且关上门,将钥匙小心的收入西装裤口袋
「白石为什麽还这里呢?」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只是听到我的声音後转过身来,用笑容面对着我。
「今天也要练习吗?我昨天回家後想了很多,我觉得这样好像在强迫你一样,都是我太任性了,难怪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来找我。」
「不,我只是……」只是,害怕你知道一切後,会责怪自己。
「我今天有想要练习的曲子,你可以帮我伴奏吗?只不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就是了。还是说你今天也要练习其他的呢?」
「不,在那之前我还有作业。是什麽样的曲子呢?」我的背部紧贴着门,一股罪恶感使我不敢往前迈步。
「贝多芬的小提琴奏鸣曲春。」
「春」是吗?我们第一次合奏的曲子呢!
「那个曲子的难度还满高的呢!而且我也不是天才,没看谱是不行的吧?」我,说谎了。虽然是隔十多年,依然不能忘记,乐谱的上头早已长满灰尘,是我不能触摸得过去。
当年的那个我已经死了。
「没关系,我有带乐谱。等你练习完,放学後我们在一起练习吧!反正我也没有参加社团。」他热情的邀约,使我措手不及,但至少这样的结果,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叹了一口气,向前去扶他入座。
「我今天要早些回家,不能够留太久喔。」放下心中沉甸甸的石头是件很愉快的事,我稍微感觉到脸部肌肉的躁动。
啊!我终於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
将一切安置好之後,我惬意的坐上钢琴前的琴椅,打开琴盖。
注视着我的青年让我感到无比的放松及安心。
今天就特地破例一次吧!
「今天要练习的曲子是拉威尔的『镜』组曲之四──丑角的晨歌。」我在脑中描绘着音符,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夏天的蝉只躁动不安,而等待它的不紧紧是秋天天的到来……
──还有死亡。
………………………………………
这是我从连续剧中得到着结论,主角以外的人都是丑角,或许当舞台上或者萤幕前的观众看到这些丑角跌到时,会觉得好笑、愚蠢、大快人心,但实际上又会是怎模样呢?
我想这些演员心情上都不会是高兴的吧?他们在心中挣扎过无数次,甚至埋怨过周遭的事物。
每个人无非都是他人人生剧本中的丑角,只是在他人剧本中缔造的价值有所不同罢了。而这首小丑的晨歌就像是在述说着这样的旋律。
我没有去赴约,不知道他会怎麽想,是不是讨厌我了?还是依然对我包容?
今天很早就回到家了,父亲不在家,大概是去接机了。
既期待又害怕母亲的归来,心情如杂乱的丝线,越整理越乱,时间越近,越感焦躁。
搬起沉重的石块,一层一层的往上堆砌,不知不觉得,已成为一座看不到顶端的石塔。
不管是门窗还是窗廉,都被封得死死的,分明就是在隐瞒一些事,但我又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
如果我的听力没问题就好了,不然也能透过声音得到讯息。
我坐在沙发椅上焦急的踱步,无数双眼睛窥探着我的内心,终於等到这一刻的到来。
「叮咚~」细碎的门铃声传入耳内,是母亲他们回来了。
一瞬间,叠高的石塔崩塌,石块从最高处滚落,我站起身,快步走向玄关,露出一个强硬的笑容。
因为不知道是什麽样的心情,所以只好笑了。
看到母亲之後,我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没有特别的感觉。
母亲带着黑褐色的墨镜,那头稍微有点自然卷的长发跟印象中的比起来,又好像长了许多,穿着的一套米白色的时尚套装,来飘散着香水味,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洋人味。
这是谁?
「Buonpomeriggio!Yuki.(义大利文:午安!雪。)」
「咦!?」我惊讶得收回笑容,下意识的往後退了两步。
「怎麽啦!?妈妈我正跟你问好呢!」她脱下大衣和高跟鞋後,正式踏入屋内,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
刚刚的那是问候?
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她已将我紧紧搂住。
须臾,我一切的情绪都在此时消逝,化为空白。
母亲的身高比我矮小一点,抱着我的时候,必须垫着脚尖。
「我回来了,抱歉!小雪出事的时候,我没能在身边。」她将下巴埋进我的肩窝,发出小声的哽咽声。
胸前突然感觉到一股温热感,最後只留下一点寒意。
彷佛所有情绪又要爆开,但也只是化为泪水滴落。
我不知道我为什麽会哭,或许是因为太过复杂,那泪水的味道大概是斑杂得充满苦涩味吧?
「幸子,进去再说吧!」父亲似乎一直都站在门口。
「欢迎回来。」我小声的说。
母亲缓缓的将我松开,她笑脸迎人,完全看不出来她刚才哭过。
「亲爱的,新家我很喜欢喔!虽然摆设跟之前的没有什麽太大的不一样,但是空间明显宽敞了许多,而且住家附近很安静。」
「因为附近的房子都被父亲买下来了。」
「咦!?」她吃惊的看了看我,之後又望向父亲说:「真好,这样就可以尽情的练琴了。」
父亲的嘴角有了一点动静,一直都很严肃的他,四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开心的表情,虽然有一点僵硬。
妈妈的到来,让沉重了多年的空气有了一点柔和喜悦的气息。
欢迎回来,各种意义上的。
………………………………………
渐渐的来到傍晚时分,父亲和妈妈在客厅里相谈甚欢。
家里变得比平常还要安静也比平常还要吵闹,因为妈妈的关系,父亲暂时让其他佣人休假了,也因此多了妈妈的声音。
眼前的光影变得朦胧,湿气和肌肤融为一体,让皮肤的表面更加光滑,从体内涌出的燥热更渗出体内,化为汗珠滴落。
浴缸里注满温热的洗澡水,在这样的天气的确是有些勉强,热带来的刺激感让身体红透,宛如一尾熟透的龙虾。
浴室里是除了房间以外能让我独自一人的地方,在这里能听到母亲豪迈的笑声,使我幻想起享用晚餐的和乐画面。
那一定是三个人围着餐桌的景色吧?虽然吃的不是五星级餐听那样的吃食,但朴素的味道能让家更加贴近。
母亲谈论着这几年在外发生的事,父亲会僵硬的笑着,接着关心我在学校的情况,而我说了一个甜蜜的谎言。
或许这将会是多年来第一次一家人谈心的晚餐,而这个第一次让我们忘记时间的流逝,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已是隔天。
想到这里我不禁噗哧一笑,父亲开心的表情会是怎麽样呢?
不久,我穿上一身休闲服离开浴室,看着化妆室里的镜子,一绺绺湿润的黑发披在粉红的脸上,水珠滑落至脖子下缘,再沿着锁骨流到衣领间被吸收。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极了女人。
拿了一条乾净的毛巾擦乾毛发间的水分。
但当我走进饭厅时,我却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桌上摆着的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怎麽吃过的地瓜粥三碗,加上三杯热牛奶。
我看了看窗外的景色,是黑的,现在还是晚上。
这是怎麽一回事?
「吃晚餐罗!」眼见母亲边卸下身上的围裙,边从厨房里走出来,而父亲则是静静的做在餐桌的前的椅子上翻阅晚报。
总觉得这样的画面早上也会出现。
我也只好默默的走到父亲对面的位子坐下。
「影说他很久没吃到我做的早餐了,但是最近几天的早上我都不在家,所以我只好现在做了。」母亲脱下围裙後,也坐在父亲的旁边「来,快趁热吃了。」
我就知道八成是她做的好事。
眼前得这碗稀饭冒着热烟,飘着再平淡不过的味道,我咽下一口从舌下泌出的唾液,用汤匙舀了一匙,吹凉後送入口中。
一股曼妙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令我脸色变得铁青。
「氰……氰化物!?」我吞下去後拿起一边的热牛奶往嘴里灌「这个也是?……水……。」我差点没把嘴里的东西全喷出来。
我冲向厨房的洗手台,将右手伸进嘴巴深处,希望藉此造成恶心感将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呕出来。
「……恶……呕~~」视线变得模糊,泪水被刺激得直接从眼眶涌出,但洗手台上除了眼泪以外,什麽也没有。
母亲来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道:「放心吧!我只是在你那碗粥里加了杏仁粉,而你那杯豆浆里也一块儿添上了。」
「咦!?」我仔细一想也是,怎麽可能下毒?
「即使如此,你还是没能想起来吗?」我看着母亲的嘴型许久,冷静的用衣角擦掉眼泪。
「什麽东西忘记了?」
「虽然我很不想这麽说,但是你和你父亲住在一起久了,果然变得懦弱了,你这样还算是我的儿子吗?」母亲脸上的肌肉感觉变得有些紧绷,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气。
「妈妈?我一直都……」一直?
「我一定会让你想起来,并且让你对你自己的行为赎罪的。」母亲说完话後便离开了厨房,离开了饭厅。
我一直都这麽懦弱吗?
“雪,你还记得吗?”无意间我回想起父亲早上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四年前的事吗?”
我忘了什麽?需要赎什麽罪?
我倚靠着洗手台冰凉的瓷砖,静静的蹲坐在洗手台前,抬头可以隐约看见父亲暗沉的背影。
没过多久,他也离开了。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为什麽想要吃顿一般家庭都习惯的晚餐,对我来说会这麽困难呢?
今天真是糟透了,我对於自己的懦弱感到不齿,妄想改变,却又害怕改变後所带来的新鲜感,或许这一生我就这样度过了吧?
我低下头回想着多年前的那个我,那麽自信,脸带着灿笑面对困难,相较之下,我还真是糟糕。
有时候我会想这个世界并不缺一个自甘堕落的聋子,但也不会因为世界少了一个人,变得更美好。
至少成为一个对他人有影响的人吧!
通过助听器的空气微微振动,使我感到细微的声音,交杂着吱吱喳喳的杂音,就好像听到人家吵架的内容。
是父亲和妈妈?
我将头缓缓抬起,饭厅仍是空无一人,就连通往各处的走道也是暗的,没有开灯。
然後,地板震了一下,让我连忙站起,往暗处去。
如果打起来了,那就必须阻止。
「妈……」但当我走道门口却停止了动作。
父亲侧身靠着墙壁,双手摀着红肿的的右脸颊,两眼无神的看着木质地板,看来刚才那一下震动是因为父亲。
母亲面目狰狞的看着父亲,见到我後,又摆出一副什麽事都没有的发生的样子,她笑着,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但我令我感到惊讶的事情,并不是因为父亲和母亲的事。
母亲放下高举的左手,右手则牵着身後的人,但身材稍为娇小的她实在很难藏住什麽惊喜。
从我的视线里看的到一头金黄色的长发,我往後退了一步。
瞬间,什麽都听不见了。
为什麽?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睁大了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就怕谁说了些什麽。
“凪你不是想要见雪吗……他就在这里喔……快一点……。”
「等一……」我还来不及面对,虽然这是迟早的事,但太早就穿帮了吧?
幸子不要在刺激他不让他想起来才是真正保护他的方式。
父亲挡在母亲前面,他还是那个严肃的表情。
「我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吗?」
“我不能失去我的骄傲,请把潘朵拉的宝盒收好。”
潘朵拉的宝盒?
我疑惑的看着父亲。
彷佛看见了一片蛮荒的战场,风吹拂着扬起一阵沙尘,大量血水乾涸让砂土都成了暗红色,而唯一站在我眼前的,是被万箭穿心即将倒下的父亲。
父亲结实的身躯成为一道墙将我与外界隔离,然而这道墙也正被侵蚀着……。
凪在母亲的引导下来到了我面前。
“终於找到你……好想你……还记得吗?”
他银灰色的眼眸彷佛在捕捉我的眼神,四处飘移着。
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我紧张的说不出话。
“抱歉!就算忘了也没关系。那个……我看不见了,就算如此你会嫌弃我吗?……”他开心的笑着,眯起眼睛的模样就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可爱。“……但是我一直都有在练琴喔!我们找时间在一起合奏吧!你过的还好吗?……听说你隐退了……”
最後还是没能说出口。
天色暗了,肚子还空着,却也不觉得饿,大概是因为被一些话语给填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