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隔天天亮，雨已经停住了。夜里因为下雨，没有拉窗帘，晨光照进房间，整片的雪白，十分刺目。我醒来了，眯了眯眼睛，就翻过身。床的另一侧空的，床单倒有些皱巴巴。是睡过的痕迹。我伸手摸了摸，凉的。
我发呆了一下子，坐起来。房间不大，一眼可以看完，地板上乾乾净净，昨晚乱丢的衣裤全部不见了，剩下随手丢下的背包还在地上。这里除了冷气的声音，就没有其它动静。墙壁有一只钟，不到六点半。想不到我会睡得这麽熟，完全没有感觉到周道珵离开。他倒也悄悄地，没有发出动静。
我一时不知道心情。突然，浴室的门打开来，走出来一个人，我一看，不禁呆住。是周道珵，他用一条浴巾围住下身，头发湿漉漉的。他一面拨开头发，彷佛不经意似地看过来，那本来淡淡的神气才鲜活起来。
他有点腼腆地道：「不好意思，用了你的浴室。哦，还有你的浴巾，唔，我一时找不到别的拿来擦乾身体。」
我呆呆地摇头。
他又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吹风机？」
我才回过神，马上要下床，突然记得没有穿衣服，顿住了。其实也不用怎样难为情，况且是男人，哪有什麽。我还是别扭，只给他指了指：「在那个抽屉里。」
周道珵去打开来，拿出吹风机。趁着他背过去吹头发，我连忙下床，拉开衣柜胡乱拿了衣服就冲进浴室，立刻把门一关。
这浴室为省掉空间，没有安浴缸，与厕所结合在一块。本来，另外用一面浴帘隔开了，反正我一个人住，就拆下来。一进来，就看见马桶，洗手台，冲澡的地方，现在浴室里四处湿答答，磁砖地板，墙，洗手台，就连镜子，一个个潮湿的痕迹。不只这样的痕迹，彷佛还有另一个人身体的气味。热的，夹着几丝熟悉的沐浴乳味道。
其实脑中根本没有画面，也不知道为什麽，我感到脸上十分的烫。我连忙扭开水龙头，水立刻从莲蓬头哗哗的往下冲下来。
直到洗好後，我才发现一件事，进来太匆忙，忘了浴巾。我关了水，不敢相信自己的迷糊。假如房间没有别人，就出去了也不要紧，哪里要苦恼。要是一直不出去，不免周道珵会奇怪起来，我看了看架子上的衣服，不然直接穿上去？
突然，门被敲了两下，周道珵的声音响起来：「你忘了浴巾，可以开门吗？」
简直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我反正赶紧走到门边：「你递进来就好了。」一面把门开出一道缝隙。然而外头的力气握住门把，往内推开来，根本拦不住。
我吓一跳，周道珵已经踏进来了，他把浴巾往我胸前盖上。我顿了顿，抬起眼来，对上他的视线，那彷佛有点审量似的，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意思。我僵住不动，并不是害怕，一种更模糊的，彷佛自己整个的一切都是毫无遮掩的。也不是有没有穿衣服的问题。
周道珵上身倒是光溜溜的，下半身……我吞吞口水，没有再往下看。他没有说话，突然朝我伸手。他的指尖摸了摸我的耳朵。我感到被他碰到那一块一阵阵地麻起来，僵住不动。
他才笑了一下，道：「快擦乾身体。」就松开手，转身出去。我按住身上的浴巾，对着重关上的门发呆。
过一下子我才回神，连忙收拾出去。
周道珵还没有走，他倒又从外面进来，就在门口停住，不知道想什麽，那侧面看上去好像烦恼。他已经套回裤子，倒是穿着昨夜原来穿在外头的衬衣。那件衬衣很薄的样子，十分贴合他的身材。
周道珵转过来，看见我出来，神情一顿。突然他严肃起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我愣住，头脑马上转过几个恐怖的念头。然而想想，我身上也没什麽可使他贪图的东西，心情立刻定下来。我点了点头：「好，什麽事？」
周道珵道：「唔，你千万不要怪我。」
我看看他，不知就理。嘴里道：「不会的。」
周道珵道：「我先抱歉，早上我没有问过你，就用了洗衣机。」
我一愣，道：「噢，这不要紧。」
周道珵又说下去：「我把衣服都丢下去洗了。」
怪不得看不见昨晚脱下来的那一堆衣服。我便道：「谢谢。」
周道珵却道：「不，不要谢谢我，唔。」彷佛难以启齿，他顿了顿，突然把我拉过去，推我到门口：「抱歉，我看见洗衣机旁边有一堆衣服，所以一起扔下去洗了……」
我怔了怔，就走出去，旁边铁棚子下放着洗衣机，再过去横了用来晒衣服的竿子，现在上面挂了好几件衣服裤子，只是，有几件原来白的上衣全部染成一种浅蓝色。之前我丢在旁边的一堆衣服里，有一件牛仔外套，被周道珵一并洗了。
我呆了一下子。倒又想起，这里面也有他的衣服。我转头，他抢了一步开口：「抱歉。」
我道：「……不要紧。」默了一下，道：「你是好意，就是，让你的衣服也被染色了，不好意思。」
周道珵道：「没什麽的。唔，你的衣服，看多少钱，我赔给你。」
我忙道：「不用了，不是什麽贵的衣服。」
周道珵看着我：「我买新的给你。」
光是想到要穿上他买的衣服，我心里便一股别扭：「不用了，真的。」
周道珵似乎非要一个结果：「那怎麽办？」
简直想不到他这样执意要赔，我只好一再地道：「真的不要紧的，真的。」
说上半天，周道珵才作罢了，一方面也是因为我需要去上班。我收拾起来，他与我一块出门。出了电梯，我记起通常会在早上遇见的女孩子，不免脚步一停，先往前看看，好在信箱前面还没有人。
听见周道珵问：「怎麽了？」
我摇头，只管往前走出去。
周道珵在後面跟上来，他道：「早上不吃东西吗？」
我顿了顿，道：「到公司那边才买。」
本来通常在附近买，可是我怕早餐店里有人看见我与周道珵走在一块，会有点疑心我与他的关系。其实早餐店的人，与我根本也不熟，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不论哪个客人上门买早餐，他们都是一样热络地招呼。
周道珵并不奇怪，与我一块进了捷运站。到月台上，他道：「我走了。」
我还在想万一他打算送我到出版社去，应该怎样拒绝，一时愣了。他对我微笑，我有些讪讪起来，不禁低下眼睛，点点头。
听见他道：「过两天再见面好吗？」
我默默不语，也不知道为什麽又点了头。
一面月台上来了列车，通往象山的，一阵轰隆轰隆的。周道珵靠近过来，在我耳边道：「我去找你。」
我点点头，才抬眼看他。他倒是一转身，上了车厢。车门马上关闭，咻咻地往前开，根本也看不清楚他是不是还站在门边。
我看了好一会儿。另一头的列车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