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震了一震,立刻生出戒心。周道珵的一只手已经按住我的肩膀,他把我扳转过去,逼我对着他。已经上过两次床,也有过几番交谈,到现在,看他的样子,还是彷佛蒙着一层阴影,面目模糊。随便与谁谈话,三言两语也能够稍微摸索出来对方是怎样的人,譬如大方温和,或者拘於小节、又或脾气有点不定……他似乎一个也无法归类,具有神秘,使我无从捉摸,不知道他究竟怎麽想。
周道珵低下头来,吻我的嘴。
我并不动,但也没有推开他,彷佛僵住了,就觉得心脏跳动非常剧烈。我盯着他看,他用舌头顶开了我的嘴,勾住我的舌头。我的呼吸不能不急促起来,稍微一动,他一手已经圈在我的脖子後面,抵住我的脑袋,另一只手一面解开了我身上那湿透的衬衣。
周道珵松开了我的嘴,他看住我,那带着气喘的声音道:「……你冷不冷?」
这声音低而含糊,好像一种勾引,化成一团野火烧进我的内里,彻底软化下来。本来也不是没有顾虑到这样可能性,要真是想避免,就不应该让周道珵送回来。然而,每次面对他,意志就没有用,根本无法强硬地推开他。这样一次次接近,就算不信他说的那些接近自己的理由,也不得不信了。他的整个这样热烈,贴着我身体的他的衣衫偏偏冷的,我忍不住哆嗦,两腿发软似的,站不住。他把我搂紧。
我闭上眼睛,两手只熟练地抱到他身上。
外头雨势越来越大,滴滴答答的,彷佛也下进来了,四处潮湿而糜烂。脱掉的衣物散落在地上,身体倒反而更湿凉,亲吻也彷佛有一种黏糊的味道。周道珵的身体与我的身体始终紧贴。我与他,在这窄小的房间里,往那堕落的一面跌进去。
要真的能够完全沉迷於快乐,也就好了。越堕落,心中的一段恐怖整个涌上来了,立刻非常刺激。我感到那痛苦,更紧地抱住周道珵。他朝我压下来,轻轻地吻我,托住我的身体,打开我的腿。
他腿间胀大的东西往我的身体挤进来。我不禁皱眉,大概他看见,停了一停。他望着我,一言不发,低眉顺目的样子,可神气又有点冷漠的味道。他头发凌乱,额头的一滴汗水坠下来,附在我的脸颊一块皮肤上,有种紧缩感,压抑、克制的。我半撑起来,一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亲吻。
他毫无迟疑,一面往前动作,并不怎样激烈,简直温柔。也不知道为什麽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酸涩,从来没有过的心情。我闭上眼,那包围住身体的热始终清晰。周道珵吻过我的面庞。我极力地抱紧他,心跳无比剧烈起来,克住了心中那层恐惧,自愿与他一块进入那未知的昏暗的世界。
雨仍旧哗哗的不停,雨点打在屋顶,滴滴答答不断。我躺在床上,一身的汗,慢慢地喘气。周道珵从我身上起来,就下了床。我掉头去看,他把套子丢进了垃圾桶,脸上静静的。房间灯光明亮,他也不拿什麽遮掩,赤裸裸的,那身体的汗沿着肌理往下淌,看上去晶莹剔透。大概热的缘故,他走到靠墙的柜子前面,打开电风扇。前面进来,没有来得及开窗,反正下雨,也不太热,但是这种天气不开风扇也还是不行,房间现在十分的闷。
可以看见靠墙那里挂着一把伞。周道珵一定也看见了,他没有说什麽。
我不禁犹豫起来,假如不打算留人过夜,趁此可以提出借他雨伞,这样一来,不免好像赶人出去。在现在的气氛下提出来,简直尴尬。我感到困难开口。
风扇徐徐地转动,吹出来的风不怎样凉快。我放弃挣扎了,低声道:「我开冷气吧。」就爬起来,打开床旁柜子的抽屉,拿出遥控器,开了冷气机。
这冷气机装上去很久了,运作的动静非常大,就连雨声也盖不掉。周道珵转过来,对我道:「这声音大的好像拆房子一样。」
我顿了顿,有种难为情:「旧的东西就是这样。」
周道珵微微一笑。他又回来坐到床上,道:「下雨天吹冷气会不会太冷了?」
我并不好意思盯着他看,虽然什麽都做了。我转开脸,把遥控器放到床头柜上,一面道:「这里是顶楼,今天是因为下雨,比较凉,不然白天晒了太阳,就算现在才三月,到晚上房间也会有点热了。」
周道珵道:「哦,住顶楼就是这点不好。」
要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能够谈的东西不少,或许趁机可以谈及彼此隐私的方面,然而我感到迟疑,一方面他的口吻十分漫不经心似的,大概不过随口一提。我反正不接这一句。
我便岔开来:「我去关掉电风扇。」
周道珵却拉住我。他道:「不管它。」一面带着我往床上一躺。
他拉起薄被,盖住我跟他自己。我与他十分亲密地靠着,彷佛普通情侣那样子。当然绝对清楚我们不是,可是,有种说不来的心情,并不与他隔出距离。
没有人说话,就听着外头越来越大的雨势,渐渐盖掉冷气机的吵闹。
过一下子,周道珵忽道:「阮乔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写的就是一个发生在雨天的故事。」
我没有预期会听见阮乔的名字,顿了一顿:「是吗?」
周道珵又道:「我前天在看的,故事有点特别。可能你知道,阮乔的作品大部分都是悲剧,只有那篇小说,唔,用英文来讲,算是happyending。」
他停住一下:「也不算对,认真来说,那种结尾也不算美满,就是比起阮乔其他小说,已经轻松很多。」
事实上我对阮乔的认识还是不深。就读过一次他那篇放弃的小说,感到有点兴趣,後来也没有好好找出其余作品来看。倒是,我早也知道周道珵对阮乔十分推崇,现在又一次知道了。
我看看他,感到不能沉默:「……是什麽样的故事?」
周道珵道:「一个独居的女士在雨天回到她租屋的地方,遇到同样住在那里的一位男士。」就停下来,盯着我看:「有兴趣吗?」
我顿了一顿,硬着头皮道:「有的。」
周道珵轻声道:「那我读给你听。」
我吃惊了一下:「你背下来了?」
周道珵笑了出来,道:「当然不是,我带了书。」就又下床。他从他随身的袋子,翻出一本书。
那本书不算厚,我略松了口气。书封贴着图书馆专属的标签条码,我看见,才记起来,他说过的在图书馆借了两本阮乔过去的书。
周道珵躺了回来,把书打开:「这是他的短篇小说集。」一面翻了翻:「唔,找到了,是这篇。」
我靠过去看,小说的名字叫作雨夜。我犹豫地问道:「故事会不会很长?」
周道珵笑道:「不会的。」就读起来。
一个夜晚,突然下起了大雨,单身的女主角从车站出来,发现下雨了,她身上没有伞。时间不早了,周围的商店已经关门了。她正在犹豫淋雨回去,有个男人阻止了她,是男主角,他有一把伞。他把雨伞借给她,就要走出去。女主角叫住他,於是他们一块撑伞,一路走,一面谈天,也不知道为什麽谈得投机起来,大概因为下雨天的缘故,所有的感觉变得朦胧,生出了暧昧。两人越走,越加靠近,渐渐对即将的分别感到离情依依起来,他们越走越慢,雨势倒是越来越大,两人身上都湿透了,结果,想不到两人住在同一栋公寓,一个住七楼,一个住五楼。
周道珵读得很慢,他的声音平静、稳定,没有什麽激昂的变化。故事的确不长,最後,男主角送女主角上楼,他们约定了,到了白天还要再见面。
周道珵念完之後,安静了一下子。他把书合起来,往旁边一放。
我怔了怔:「结束了?」
周道珵点头:「结束了。」
竟会停在这样的地方?我顿了顿,忍不住道:「这样的话,怎麽知道他们白天到底有没有见面?」
周道珵却道:「没有,男主角是习惯早起的人,他打算跟女主角共进早餐,就先去买早餐,他开车出去的,想不到前一夜下雨,路上积水,在路口车子不知道为什麽打滑,撞上安全岛死了。」
他的声音一如刚刚的沉稳,想不到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我霎时愣住了,就看着他,那神气同样平静,却有点冷酷。我定定神,道:「你,你怎麽知道,书上不是写……」
周道珵看着我,这才笑了。他道:「我胡说的。」
我呆住。他笑道:「谁能够知道他们有没有见面,大概有吧,只要你相信,这就是小说有趣的地方。」
我默默无语。
周道珵又道:「不过,阮乔其他的小说,大部分的结局都是我刚才说的,不是男主角死掉,就是女主角死了。这个短篇,要是照着他一般写法,大概差不多是我刚才说的那种结局吧。」
我对阮乔的风格实在了解不深,只有点头。倒是,上次我读的那篇废稿没有结局,不过发展走向也并不乐观,假如阮乔坚持写完,或许结局也不会好。
周道珵看看我,笑了笑,忽转口:「看起来雨不会停了。」
我怔了一怔。前面没有提起打算借他雨伞离开的事,现在更不能提了。太晚了,已经半夜,他回去也不方便。我安静一下子,开口:「……要是你愿意,可以留下来避雨。」
周道珵道:「只能避雨吗?」
我不禁脱口:「刚刚已经做过了……」一说,才感到不对,脸上霎时一热。我非常窘起来。
周道珵笑了,他凑上来亲我的脸,低声道:「还可以再做很多遍,套子够用的。」
我感到脸颊更热。可是心里也才奇怪起来,我局促地道:「……你为什麽随身携带,唔,保险套?」
前面进行到一半,我恍惚地记起来家里没有东西,他竟从容地拿出来。当时正到关头,也无法计较这个。
周道珵一听,看看我,笑了一笑。他越靠上来,一只手在我身体抚摸,轻声道:「哦,为了什麽你不知道吗?嗯?你真的不知道……」
他吻了上来,声音没入我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