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瑞芳火车站,平日下午的站前广场空荡荡的没人。还是春日,阳光已经非常晒,
排班的计程车停着好几部,车门打开,司机们坐在驾驶座上看报纸,一派懒散,并不积极接客人。与我一块出站的人,似乎都是这边的居民,一出去,娴熟的各自往各自的路走开,根本也不要搭车。
这是我第三次过来了,每次也没有兴奋的心情。想到要去应付阮乔,需要十分精神,但是我感到自己并不怎麽怕他了,上次见到他的整个人,那严刻的神气,倒是因为太瘦的缘故,又生病了,简直一副骷髅的样子。
要说他古怪,仔细想想,他并没有一些老人的那种苛刻的坏,他使唤我做事,做不好,唠叨两句,也不算大发脾气。
我在车站外驻足了一下子,打电话到阮乔家里,那头响了很久,还是没有接。我简直怕他发生意外,连忙走。
公寓楼下的补习班开着了,可是玻璃门後的灯光关着,暗的一片。我走过去,到後头这公寓进出的大门。我直接拿蔡韶笙给我的钥匙开门上楼,同样直接开门进去,门一开,有个身影站在过道上,扶着墙壁,佝偻着喘气,那正是阮乔。
我吓一跳,连忙靠近:「您没事吧?」
阮乔似乎僵住了,半抬起头来,那一眼十分凌厉。突然他气急败坏似的,一把推开我,声音沙哑:「我没有让你进来!」
我站定,看他咳嗽咳得不停,仍旧去扶他。他抗拒着,我没有松手,他或许真的虚弱,总算让我带到客厅沙发坐下。客厅几天前整理过,现在又非常乱了,我需要先拨开报纸,才能够有空位。我略看了看脚边,有细碎的纸屑,免洗筷或者吸管的包装、灰尘。茶几上的白瓷制的茶壶茶杯彷佛摆设,也是脏兮兮了。
阮乔咳完了,他吐出话:「水……」
我看他伸手要去拿茶几上的茶壶茶杯,急忙拦着:「等等!」
阮乔把我的手挥开。茶壶有点重量,他单手似乎提不动,就用两只手抱住它,往杯子倒水。茶壶里的水慢吞吞地滚下来,一滴两滴。我愣了一下子,这才记起背包有一瓶水,立刻拿出来,打开瓶盖递给他。
我一把拿开他手上的茶壶:「您喝这个。」
阮乔立刻接过去,连喝好几口才停。几滴水从他的嘴角滑下来,把衣领与襟口弄得湿透,十分狼狈。我瞧见了,却不知该不该提醒。这屋里四处充满黯败的味道,不太愉快的,出不得声音似的。
阮乔弓着背,抬头朝我看来,那一眼狠狠地。我僵了一僵,听他用带着气喘的声音说:「你怎麽进来的?」
我不能不开口:「学姐……就是蔡韶笙,她给了我钥匙。」看他脸色一冷,又说:「她是因为担心您,叫我来看看,怕您不会开门,我没有办法进来。」
阮乔道:「你看见了,我还有气!」
我犹豫几下,道:「您刚才咳得很严重,不去医院,也应该去一趟诊所,让医师看过。」
阮乔只道:「你可以走了,我要叫人来换锁。」就要起身,颤巍巍地,彷佛随时要往後倒下。我要扶他,他立刻喝道:「让开!」
我不禁向後退开。阮乔看了我一眼,缓缓慢慢地朝过道後头走去。过一下子,听见砰的关门声,我没有主意,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就看看四周。我也并不算擅长维护居家整洁,但不至於像是这里,杂乱肮脏。
阮乔看上去一丝不苟的人,竟可以忍耐。我便收拾起来,客厅散乱了许多报纸,有的摊开来,有的被剪破了,怪不得地板有纸屑。我看看那些报纸,经济日报、民生报、联合报……等等,都是很旧了,甚至现在已经没有了。我拾起一张,是几十年前的联合报社会版,也看不出有什麽可读的。
我不敢随便丢掉这些报纸,就分门别类,各堆成一堆。
整理报纸还是最容易的。扫地擦地,洗碗洗衣服,费了不少时间,简直不知道阮乔怎麽会弄得这样。这屋子有三间房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另一间上次来关着门,我不敢乱开,今天还是没有打开来看。
刚才阮乔进去的是书房,门一直关着。也不知道他是睡了,或者写稿,我便小心翼翼地,怕声音太大干扰了。
厨房的水槽又满起来,我本来到厨房去,打算煮水,只好把杯子盘子洗了,一转身,倒是踢到什麽,地板角落堆着几瓶矿泉水,全部打开过,却没有一瓶完全空的,总还有几分满。上次来没有看到,大概这几天阮乔买回来的。明明出门一趟,还是不去看病,放任咳嗽到这麽严重。
就这样想着,我并没有感到情绪,他去不去看病,跟我没关系。只是,看见的像是他这年纪的人,打个喷嚏都要十分惊动,他倒好像宁愿病下去。
忙完之後,将近傍晚了,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敲书房的门,阮乔便出来了。他看见我,彷佛怔了怔,随即皱眉。
「你还没有走?」他一面问,一面左右看起来:「你打扫过了?」
我忙点头:「是的。」
阮乔脸色略一变,立刻往客厅去:「报纸你丢了?」
我在後面道:「没有,我只有按照报纸名字放整齐。」
阮乔站定了,肩膀垂下来。他掉过头,哼了一声:「多管闲事!」口气倒是缓和下来。
我便道:「我把饮水机洗了,重新煮水,您以後可以直接煮水喝,矿泉水这样一瓶一瓶的买,不太划算。」
阮乔转过来,脸色僵僵的。他瞪着我看,却道:「我饿了。」
我怔了一下,他已经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又看来:「站着做什麽?没有听见啊?」
我方道:「您冰箱里没有东西可以做。」
阮乔道:「你下楼,左边出去走几分钟,有间超市,随便买一买,会不会买菜?」
我默默点头,就要走,又踌躇起来。
阮乔小咳了起来,道:「……还不去?」忽看看我,气息一顿,有点蔑视似的:「难道这笔钱还要我给?」
我顿了顿,心里有种不快,还是忍耐。我道:「不是的,我只是不确定能不能用身上的钥匙开门,还是我按铃好了?」
阮乔道:「你有钥匙了,还要我来开门?」
我道:「之前我自己开门,您不是很生气吗?还要叫人换锁,等一下我回来,又自己开门,您不会生气吗?」
阮乔像是堵了一口气,他道:「那你走吧!」又咳起来。
我去倒了杯水,回来道:「您还是先不要说话了。」
阮乔瞪着我,可是端起杯子喝水。
我道:「您休息一会儿,我去买东西。」
阮乔毫不理会,扶着桌子站起来,就进去书房,砰的一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