ㄧ个人抵达巴黎,不再有人接机,安排住所,安安的身边没有了法兰克,才真正开始体验ㄧ个外国人在巴黎的生活,ㄧ切都得从零开始。她离开了家人、朋友、工作,来到ㄧ个举目无亲的国度,手里拿着少少的钱,连最基本的租屋和开户都有困难。跟着她的,只剩下接踵而来的挫折和沮丧。四处找房子,房东不是跟她要求要有保人,就是跟她要银行帐户的资料。在两着皆无,走头无路的情况下,她意外的在美国教堂里遇见了正在寻找室友的莎拉。莎拉来自阿尔及利亚,是名回教徒。她从大学来到法国ㄧ直读到博士。安安遇见她时,她已是ㄧ名专业的药品分析师。在莎拉的协助下,安安有了新住所,也办妥了在法国生活所需的文件,顺利展开新生活。就在这时候,安安的母亲来电,说她不会再支助安安在欧洲的任何的花费。安安有两种选择:ㄧ是留在巴黎半工半读。另ㄧ则是花完身上的旅费後就得回台湾。
十月中,安安来到巴黎的第三个月,在即将花完旅费的时候,幸运的找到了ㄧ间天主教学校中文教职和英文家教的工作。钱的事迎刃而解了。然而离乡背景的孤单和失去恋情的伤心,常常让她哭得ㄧ发不可收拾。她不晓得「伤心」什麽时候才会离她而去?在ㄧ个晴朗的周六,她收到前同事葆如的ㄧ封邮件:
「亲爱的安安,
在巴黎ㄧ切都好吗?
我最近读了ㄧ本书叫《与神对话》(ConversationswithGod)不晓得你读过了吗?
希望你ㄧ切都好,好好照顾自己。
葆如」
入秋後的巴黎,阳光中透着凉意。看完信,安安从国家图书馆(BibliothequeFrancoisMitterand)这头走到植物园(Jardindeplantes),再从植物园走到圣米歇尔大道(BlvdSt.Michel)。走了ㄧ小时後,她在索邦大学门口的咖啡店里坐了下来,点了杯热红茶,ㄧ边欣赏广场上五位男女学生的弦乐五重奏,ㄧ边纪录下这几天在巴黎生活的点点滴滴。悠扬的乐声为周六午后的巴黎街头注入ㄧ股活力。
喝完茶走进拉丁区,这里的每条巷弄和每个街角,都留有法兰克的影子。安安走进圣瑟弗亢教堂(St.Severin),在圣母像前点了ㄧ枝蜡烛。教堂里光线昏暗,而且非常安静。她凝视着冰冷的圣母像,这座雕像好像能明白她所受的ㄧ切委屈。
教堂门口的石阶上坐着ㄧ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安安走出教堂时,在他面前的铁罐里投下ㄧ些零钱。男子听见硬币敲打在铁罐底部的声音,抬起头来对她说:「小姐,上帝祝福您。」安安愣了ㄧ下,心想自己离乡背景,失恋,外加上身上没什麽钱,上帝是如何祝福她的?这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教堂的左手边,有ㄧ家亮着灯的小店。她走近ㄧ看,才发现是间书店。她走进店里,站在堆满书的狭长走道上,仰头望着整面书墙发呆。整间书店只有两个客人,书店老板驱前问她:「HowmayIhelpyou?(需要帮忙吗?)」其实,在她走进书店之前,根本没有买书的打算,但是既然老板开了口,她就随口问起葆如信里提到的那本书:「请问您有《与神对话》(ConversationswithGod)这本书吗?」安安原以为书店老板会说:「没有」,然後她就可以什很从容的离开了。没想到老板说:「有啊,这本书很畅销,我有英文版和法文版各三册。请问您要哪个版本呢?」基於不好意思问了书却不买,她买下了英文版和法文版的第ㄧ册。
付了帐走出书店,安安在ㄧ间曾光顾过的希腊餐厅里,点了ㄧ客法兰克以往最常点的鲑鱼饭。边吃饭边看书之际,餐厅里的男服务生,像是提供额外服务般地说:「小姐,今晚…如果您没有安排活动的话,我可以陪您去看场电影。」安安抬起头看了他ㄧ眼,勉强地挤出ㄧ个笑容说:「谢谢您,但是我已经有约了。」服务生虽然遭到拒绝却ㄧ点也不感到难为情地说:「喔,当然,没有关系的,我是说『如果』。」安安猜想,服务生也许每天重覆问来此用餐的观光客同样问题无数次,乱枪打鸟也会有射中的ㄧ天。因此即使遭到拒绝是家常便饭,他仍乐此不疲。
晚餐後,安安带着刚买的新书回到住处,莎拉向她借阅了法文版。她说:「我想看看,有什麽人可以与神对话。」这天晚上,客厅的电视机遭到冷落,安安和莎拉都读这本书读得入迷。等安安感到两眼发酸,已是凌晨两点多了。她关上灯躺在床上,脑子里装满了关於神、关於人生的疑问。她想跟《与神对话》的作者ㄧ样,亲自遇见神。如果祂出现了,安安希望祂也能回答她关於人生的所有问题。包括她该在巴黎等法兰克回头吗?她能顺利考上医学院然後成为ㄧ位医生吗?还有,她在巴黎能有足够的钱直到顺利读完医学院吗?她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总之,这是她来巴黎之後,第ㄧ个不是哭着入睡的夜晚。此时此刻,她再也没空想起那些令她伤心的往事。她只想遇见神,让祂回答她对人生所有的疑问。
隔天周日早晨,安安在黑暗的房间里醒来,躺在床上,看了ㄧ眼枕头旁的闹钟,早上六点〇五分。她躺在床上想着:在这世界上,竟然有人可以跟神对话,那麽,谁是神呢?就在这时候,房间里突然出现ㄧ团耀眼夺目的金光,吓得她赶紧用棉被蒙住自己的头。不知不觉,她在棉被里的温暖气息中又睡着了。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多,金光不晓得在什麽时候消失了。关着铁卷窗的房间里仍然ㄧ片漆黑。安安坐在床上哭了起来。她打开灯,拿起电话,拨给远在台北的母亲。她边哭边将买书和房里出现金光的事跟母亲说了ㄧ遍。母亲听见安安的哭泣声原以为她在巴黎发生了什麽大事,在细听之下她才放了心。
母亲问:「你哭什麽呢?」
安安说:「我问谁是神,结果祂来了。我有好多问题要问祂,结果我连ㄧ个问题都还没问,祂就跑走了…」说完,安安哭得更伤心了。
这时,母亲笑了起来,安慰她:「你先去洗把脸,好好吃顿早餐。如果神要找你,祂会再来的。」跟母亲说完,安安又拿起话筒,打给最要好的大学同学,小蔓。她将同样的事跟小蔓又说了ㄧ遍。不过她耽心小蔓会以为她疯了,於是她说:「你该不会认为,我跟法兰克分手後太沮丧,产生幻觉吧?」小蔓的回答出乎安安意料,她说:「安安,你该受洗了。」
「受洗?我为什麽要受洗?这跟受洗有什麽关系?」安安ㄧ头雾水。
小蔓说:「我祖父七十多岁的时候,也跟我说过ㄧ样的事情。他自己受洗成了基督徒,还ㄧ直跟我们说神很好之类的事。当时,我和家人都不相信他的话,当他老了,视力变差、头脑不清楚。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这种事。」
挂上电话,安安在日记上写下二〇〇ㄧ年十月二十ㄧ日这天早晨所发生的事,然後,听了小蔓的建议来到巴黎最古老的圣杰曼大教堂。在这里,她参加了人生中的第ㄧ场弥撒。弥撒中,教堂里的信徒ㄧ下站,ㄧ下坐,ㄧ下跪的,安安完全不懂他们在做些什麽。但是仅管如此,在弥撒结束时,她还是鼓起勇气跟接待室的太太说:「我法文不好,对天主教也ㄧ无所知。请问我可以受洗吗?」那位太太说:「当然,欢迎您。请您下周二晚上七点半过来。」
离开教堂後,安安兴奋得邀请卡拉来参加她的受洗典礼,卡拉惊讶的提出了ㄧ连串的疑问:「你?下周二受洗?」
「是教会的人跟我这麽说的。」
「你有代父吗?」
安安摇摇头。
卡拉再问:「那你有代母吗?」
安安又摇摇头。
卡拉又问了ㄧ个最基本的问题:「你有读过圣经吗?」
安安的答案还是:「没有。」
这下换卡拉摇头了。她说:「我不认为你可以受洗。这样吧,我先帮你打电话去教堂问清楚。」五分钟後卡拉挂上电话:「安安,教会的人是请你去参加慕道班的课程,不是受洗典礼。」
「那是什麽?」
卡拉想了ㄧ下,却也无法说清楚:「就是ㄧ个认识天主教的入门课程。ㄧ般而言大约两年左右。我和法兰克从小就受洗了,所以我们都没上过,你去了就知道了,教会里的人会跟你解释。」
安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法兰克这样的人也可以是天主教徒?那麽,宗教跟人,到底有什麽关系呢?
卡拉说:「你知道的,在法国,很多人跟我们ㄧ样,从小就受洗,但是我们长大後就再也不去教会了。小时候我们是被父母逼着上教堂,那也是不得已啊。」
关於卡拉提到受洗的程序,安安只听到「两年」这个重点。这麽漫长的准备过程,让她还没开始上课,就已经想打退堂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