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虛實,交錯時 — 第四章

「不……不要过来!」

正在巡房的杨姊一听到尖叫声,马上就向着那间单人病房飞奔过去,一推开门,发现皇兴昊正抱着瑟瑟发抖的南婉真。

肯定是被甚麽东西吓醒了吧。

这样也好,总比一直昏迷不醒好,也许对他们俩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呢。

杨姊一边心想,一边就往房门外走去,才刚後退,背像是靠到甚麽硬物般,她急忙转头看去,穿着西装,总是挂着单边眼镜的立叔出现在她眼前。

真是吓死人了。

立叔没有多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杨姊要不要继续看着这对抱在一起、像是刚新婚的恩爱小夫妻一样的两人。

虽然其中一个在哭。

杨姊只是摇摇头,然後就朝门外走去,她还要巡房呢!

在杨姊走後,立叔抬手轻轻敲了墙壁,叩叩两声瞬间拉回皇兴昊的注意力。

皇兴昊一看到立叔,马上放开怀里的南婉真,他脸皮还没厚到能在别人面前晒恩爱呢!

「喔,是立叔啊,你怎麽来了?」

立叔指了指床上的南婉真,「小姐打电话让我来的。」

皇兴昊听到立叔这样说,立马转头问:「婉真你醒来很久了吗?你怎麽会叫立叔来?你身上有那里痛吗?」

南婉真瞪了他一眼,嘟起嘴说:「我醒来有一段时间了啊,还不是你消失不见,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害我的心好痛噢。」

皇兴昊一听,大手覆盖上南婉真的头,就像在摸小动物一样,眼里带着笑意,「我怎麽可能不要你?」

立叔看着幸福的两人,虽然不想打断他们,但还是淡淡地开口:「皇少爷,您照顾小姐这麽久,也累了吧,不如您先去睡一下吧?」

「立叔,不要叫我皇少爷,我又不是甚麽大户人家的儿子,叫我兴昊或阿昊就好,这样也听比较习惯。」皇兴昊看立叔只是笑了笑不说话,他也不坚持,反正之前说过好几次也没用,接着说道:「婉真难得醒过来,我怎麽可能睡得着,倒是立叔你回去有睡饱吗?不然你继续去睡吧?」

说是这样说,但是皇兴昊的眼皮已经愈来愈重,加上刚刚喝了点酒,酒精醺着大脑,其实他早就想要睡觉了,这时立叔来了正好,婉真不怕没人陪。

一想到这里,皇兴昊的眼皮已经阖上了,完全忘记刚刚自己才说过甚麽话,兀自的就趴在病床上睡着了。

「年轻人唷……」立叔只是看着皇兴昊摇了摇头,然後对南婉真说:「小姐,就剩下一个礼拜了,您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吗?」

「是啊,原本想就这样一直装下去,直到寇允佑放弃的,」接着她看向趴在病床上的那个大男孩,「只是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放弃呢,虽然我跟他的关系也只是小时候的诺言而已。」

但是凡事难预料,网路上认识的恋人都能为了自己坚守几个月,就算来一个为了小时候的承诺,就愿意为了她等一辈子的男人又有甚麽不可能的?

这世界上的痴情种虽然不多,但肯定也不会少到哪去。

寇允佑肯定就是其中一个。

况且她也装的很累了,原本以为装睡、装昏迷是很轻松的事情呢。

她抚摸着皇兴昊细致的像是女孩子的脸,虽然听见他微微的晤了一声,但是阻止不了她的思绪,带着她飘向遥远的童年回忆。

诺大的房间里,镶金边的木制橱柜立在墙壁旁,里面摆满了金制、银制的餐具;在天花板旋转着的吊扇,同样是木头制的,漆上白色的油漆,中间连接着有着几盏花朵外型的小灯;吊扇下是一套木制桌椅,加工过後呈现暗红色的色调,上头的痕迹使它看起来年代已久。

这里是年幼的南婉真的房间。

此时她正躺在床上,窗户就在旁边,外面的风景是自家的後花园,中间有座喷水池,喷水池旁边围绕的一片又一片的花圃,蝴蝶飞舞在上面像是在嬉戏、玩耍,盛开在花圃里的花朵有黄、有蓝、有红,她却都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最靠近窗户的那棵大树叫做榕树。

有时候窗户打开时,榕树的根须会被风吹进来,她会伸手去摸,彷佛这样就像摸到外面的世界一样,让她觉得心满意足。

曾经她问过爸爸为甚麽要给她买一整套的木制家俱,她觉得金属制的也很漂亮啊?

「木头做的东西对身体好啊!会保佑我们婉真平平安安、健康长大!」这是南耀明给她的答案。

这时房门被推开。

「婉真、婉真,我来找你玩了!」稚嫩的男童声叫喊着她的名字。

是寇家的少爷,寇允佑来了。

从她有记忆以来,这名寇家的少爷就常常出现在眼前。

第一次看见他,那褐色的头发一下子就让南婉真印象深刻,

「哇,好特别的发色啊!」这是幼年婉真当时的感叹。

他们总是一起聊天、一起玩耍、一起哭闹,一起调皮捣蛋。

可以说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吧!

寇允佑手里拿着两个芭比娃娃就冲到南婉真的床边,像是在炫耀般,「婉真你看你看,是新玩具唷,爸爸新买给我的,我们一起玩吧!」

他把其中一只塞到南婉真手上,那是只有着金色亮丽长发的娃娃,「这只叫芭比,」然後他扬了扬手上那只和他一样有着褐色短发的娃娃,「这只呢,叫肯尼,我们来玩扮家家酒吧……婉真,你怎麽了?不开心吗?」

似乎是查觉到南婉真的情绪,寇家少爷停下了他的自说自话。

南婉真看了他一眼,然後缓缓的说道:「我不想玩芭比娃娃,我只想出去玩,你能带我出去玩吗?」

这是小女孩心中唯一的、小小的愿望。

「不行的,叔叔说,你的身体不好,出去很容易受到风寒,只要有风吹过,你就会发烧感冒,很痛苦的。」

「你的身体不好。」

这句话就像一把槌子,恶狠狠的敲碎南婉真的愿望,恶狠狠的把她敲醒。

自从出生以来,耳边就不停地听见这句话,每个人见到她都像是叮咛,又像是告诫,不管是父亲、母亲、管家还是佣人,嘴上都会挂着这句话,却不晓得这句话在她心底已经成了梦魇,无时无刻不在啃蚀着、抨击着她的幼小心灵。

你的身体不好──

南婉真噙着泪水,尚年幼的她脑中没有够多的词汇可以表达她的心情,她只是再次看向寇允佑,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轻声地说:「可是我想出去玩……好想好想出去玩……」

一定会被拒绝的,她已经求过那些大人好几次了,每一次都被拒绝。寇允佑一定也会跟那些大人一样,会拒绝她小小的、可怜的要求。

寇允佑看着南婉真,他知道她的要求是不可以的、是被禁止的,可是当他听到女孩软绵的声音,低声的要求,寇允佑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理智在这时被他抛在脑後。

他只知道,她现在想出去玩。

所以他牵起她软嫩的小手,带她走出房间,躲过南耀明的目光、躲过立叔的目光、躲过南家佣人的目光、躲过寇家人的目光;穿过长廊、穿过饭厅、穿过展示间、穿过储藏室、穿过客厅……大门就在眼前。

然後褐色短发的男孩用他小小的手掌用力拧开门把。

他们夺门而出!

寇允佑看向南婉真,心脏蹦蹦蹦蹦的跳着,两人的小脸都起了潮红,身上全被汗水浸湿,仅仅是从南婉真的房间走到大门,就像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

接着他们开始了第一次的泼水、抓蝴蝶、拿树枝在沙地上画画……这些普通人家的小孩子会玩的游戏。

从这一刻开始,南婉真的世界不再是小小的、窄窄的房间;不再是寇允佑拿来的那些,大公司制作好的、精美的玩具。

而是外面美丽的大自然。

於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直到有一天,本来他们都是在南家庭院里头玩耍,寇允佑却在围墙下发现了一个小洞,玩心大起的他带着南婉真爬过了那个小洞,向着外面的公园走去。

寇允佑相信,那边有很多同年龄的小孩子,他们一定可以相处的很好。

但事实证明,寇允佑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原本在公园玩耍的小孩们看见他们两人身上华丽的衣服,显然都跟其他人不一样,又是新来的,不免就想要欺负他们。

小孩子如果打闹起来没人阻止,後果都是很严重的。

公园里六、七个小孩子,长年玩在一起的默契让他们懂得甚麽是团队合作,於是看准了女孩子好欺负,其中两个挡着寇允佑,其他人围着南婉真或推或打,还有人拿着小桶子装水就来泼她。

「不要、不要打了!她生病了,她的身体不好,不要在打了!不可以泼她水!」寇允佑在旁边大喊着阻止,可是兴致来了的小朋友是不可能停手的,他们才不会管这麽多。

相较於激动的寇允佑,南婉真也不跑也不闹,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任由其他人欺负她。

她不懂,为甚麽这些人都这麽讨厌她?

她不懂,为甚麽这些人要打她、推她,还要泼她水?

她应该没有做错甚麽事才对啊?

她跟寇允佑才刚来到这个公园而已不是吗?

她跟寇允佑只是想加入他们,跟他们当朋友,跟他们一起玩而已啊……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黯淡,整座公园染上了夕阳的颜色,小孩们像是玩够了,丢下两人就各自解散回家。

寇允佑立刻飞奔到南婉真身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南婉真的身体体温逐渐身高,她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她觉得现在身体好热……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

寇允佑抱着南婉真,不甘心的泪水流下来,有一些滴在沙地上、有一些滴在他的衣服身上、有一些滴在南婉真的脸上。

他恨透了那些小孩子、他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恨透了照顾不了南婉真的自己、他恨透了带着南婉真出来玩的自己、他恨透了现在连把南婉真带回南家的力量都没有的自己……他好希望有谁能赶快出现救救南婉真、救救这个虚弱的小女孩──

然後立叔在这时出现在公园门口。

白头发的管家一看见瘫软在地上、全身湿漉漉的南婉真,立马抱起南婉真和寇允寇回到南家……

其实立叔一直都知道两人偷跑出去玩的事情,湿漉漉的衣服、鞋子,沾上尘土的头发……这些是不可能瞒过打理他们周边大小事务的立叔的。

只是他没想到,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他们居然有办法瞒过大门警卫、跑出南家的大门,跑到外面的世界去玩耍,还玩得满身是伤。

事情很快就传到南耀明的耳朵里,立叔主动担下责任,而寇允佑当然是被带回寇家,由寇家长辈好好教导了。

立叔从总管的位置被降到了私人管家。

寇允佑相当自责,他在被带回寇家前,朝着南婉真的房间大喊:「婉真,我以後一定会娶你,一定会保护你一辈子,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南婉真当时高烧不退,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似乎在跟她说着甚麽,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好……」

当时守在南婉真身边的南耀明和立叔,自然是听见了两人间小小的约定。

本来宝贝女儿被弄成这样子让南耀明非常痛恨寇家小子,即使寇家小子不是加害人,但是把婉真带出去的就是他。

只是两人间的小小的约定,却为本来关系逐渐冰冻的南家跟寇家间,搭起了沟通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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