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两旁是枝叶茂盛的大树,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人行道上,从捷运站到医院的路是这麽笔直又长,虽然是冬天,但今天的天气不像冬天该有的样子,特别闷热。
皇兴昊行走在人行道上面,嘴上在小小抱怨着,汗水在背上流淌着,脚步却没有停缓,他也不能停下。
并不是有人在追赶着他,只是一想到能见到南婉真,心底那喜滋滋的,就像装了某浑身是劲牌的电池一样,只希望能赶快到达目的地,赶快见到那个挂念已久的女孩,脚步自然不会停歇了。
「一个礼拜没来,T市最近市容整理得愈来愈有模有样了啊……」皇兴昊喃喃念着。「那市长的政见也不是全都信口开吹的嘛。」
瞧,那棵据说已经活着有上百年的老榕树,原本杂乱无章、像是好几年没刮胡子的流浪汉,现在根须被修整得井然有序,一条一条垂下,没有纠结在一块,也不会太过稀疏。
毕竟能算得上是T市的景点之一,稍微修整一下还是必须的,只是,可能是认为没有经济价值吧,市政府对它没有做任何景点规划,所以来到这看榕树的游客总是小猫两三只,更多的还是这附近住宅区出来纳凉闲聊的老人家。
显然对於榕树本身这是个坏消息,孤零零的一棵树伫在这也没啥人会来欣赏它的英姿,可怜了它活了上百年噢!
可是对皇兴昊来说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能看见这棵榕树代表离他此行的目的地已经相当近了,近的可以说两者根本就是邻居关系,所以游客、人潮一多,反而会影响到交通,影响到了交通,就会影响到通行的时间,影响到了通行时间,他每次来见南婉真的时间就间接缩短了。
「太好了,这里最好不要再开发下去,每次来见婉真的时间就已经不多……嘿咻,医院到啦,好凉啊!」
皇兴昊一个大跨步冲进医院,冷气在瞬间畅透了他的身心,外面闷热的痛苦在此刻全都抛在脑後,只是脚步还不能停下,还没到婉真的病房呢!
「杨姊早啊……胡姊也早……」单人病房离大门口有段距离,皇兴昊一边朝着病房出发,一边跟几位熟悉的护士打招呼。
那些都是照顾过婉真的护士。只要是对婉真好的人,他皇兴昊一个都不会忘,而且也会加倍对他们好。
不一会儿病房门已经出现在眼前,他推开门进去,一名满头白发、身穿条纹黑西装的老人站在窗边,正在向窗外凝望着。
「立叔,我来了,您回去休息吧,婉真接着让我来照顾就好。」
老人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戴着单边眼镜,头发向後梳,没有任何一根头发翘起,身形单薄,尽管看得出疲惫,眼神却刚毅有力,西装平平整整没有半点摺痕,显然对自己的外貌相当上心。
他是南家的管家,也是专属於南婉真的管家。
他向皇兴昊微微点头致意,「皇少爷,每次都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接着他指了病床旁的小桌子,桌上摆放了一个铁盒,「您一定又忘记吃早餐了吧,那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您待会儿照顾小姐时慢慢吃吧,那小姐就拜托您了。」说完迈开脚步便离开了病房。
「好,谢谢立叔,立叔慢走。」
皇兴昊并没有马上坐下来享用食物,他看了眼病床上的少女,黑色长发凌乱的散落在枕头旁,凹进去的双颊,苍白的神色,紧闭的双眼,比起上礼拜看见她似乎又更瘦了。
幸福和心痛在眼底混杂成莫名的情绪,接着他动了起来,辛勤的劳动可以麻痹人的思考。
他先将桌子上的花瓶水先换过,然後向医院借了清洁工具,将地板扫过一遍,又拖过一遍,扫过一遍,又拖过一遍……直到乾净的不能在乾净为止。
「呼──」短暂劳动过後他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将汗水浸湿的黑发向旁边拨一点,省的阻碍他的视线。
要不是能力有限,不然他还想着乾脆把这里弄成无尘室呢。
皇兴昊拉过椅子,捧着铁盒坐在病床旁,「婉真,你说立叔干嘛这麽客气,每次都准备早餐给我吃,还特别丰盛……哇,你看这油晃晃的鸡腿,油还在滴啊……」
他兀自说着,但病床上的少女无法开口回答他。
南婉真在几个月前就陷入了昏迷,没有任何徵兆,也没有任何意外,即使在医疗科技进步的现代,看过好几家医院都查不出病因,好不容易转来这家医院後,病情稍微有些起色──偶尔她会醒来──医生却也没办法在做近一步治疗。
「……这淋过卤汁的饭真香,不会太硬也不会太软,还有这青江菜,鲜嫩翠绿,咬着还满脆口,立叔的手艺怎麽这麽棒啊!婉真,你真幸福,每天都能吃到立叔煮的菜……只是你很久没有吃到了吧。」
只要是与南婉真病情有关的,皇兴昊都会去了解透彻,他曾经询问过南婉真的主治医师有关少女的病情,只得到对方摇摇头,说了句,病因不明。
他握紧少女苍白细致的手掌,看着侧躺着在病床上白玉般的脸庞,想起她黑色的大瞳孔,第一次见面就牢牢吸引住他的眼球,无法转移目光……
「婉真,你已经昏迷好久了……我们有多久没有手牵着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彼此的眼睛傻笑?有多久没有靠在对方身边,仰望繁星闪烁的夜空,陪对方说说话、聊聊天了?」
病因不明──
一层水幕忽然出现在视网膜前方,模糊了眼前的视界,模糊了少女的脸,皇兴昊伸出手想擦乾眼眶的泪水,但慌忙间却愈弄愈糟,像是被谁紧紧揪着心脏,疼得要四分五裂一样,眼泪不停流出,有些顺着脸颊流下,有些流到手上,还有些滴落在少女的脸庞上、病床上、白色的被单上……
糟糕,不能让婉真知道自己哭了啊……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但是悲伤的情绪不是说停就能停,尤其引起情绪的原因就在自己身旁,他伸手抹掉南婉真脸上的泪珠,然後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棵花朵盛放的樱花树,任由泪水滑落,任由自己无声的发泄,静待情绪平复下来。
嘎吱一声,那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小昊,你每个假日都这麽早来,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呢。」刚刚被皇兴昊唤作胡姊的护士走了进来,「你自己的学业还好吗?大四学业特别重吧,还要这样两个城市跑来跑去的,不会很累吗?」
看着胡姊身上粉红色的制服,脖子以下都包得紧紧的,胸口前方两颗金属制的圆型钮扣,上面刻着「樱坛」二字,这是医院的名字。整体看起来简单大方不失优雅,不会太过暴露也不会太朴素。
「胡姊,课业方面不用担心啦,我成绩很好的!而且在一个礼拜就要放寒假,期末考也都已经考完,我已经向学校请假了,所以在寒假结束前我都会待在这里打扰你们!杨姊呢?没跟你一起来巡房吗?」
憨厚、朴实、有朝气,这是胡盈足对眼前这位大男孩的印象,看着他脸上未乾的泪痕,自己真是挑错时间进来了,只是又能怎麽样呢?医院总是要巡房的,只能祈祷下次时机不要再这麽凑巧了。
「这麽厉害啊,你杨姊她昨天大夜,刚刚回家去了……你已经把花瓶水换过了吗?呵呵,真是乖孩子,有你在我们都要失业罗!」胡盈足边开着玩笑边离开病房,省得再打扰这名大男孩的感伤。
皇兴昊走回病床旁,南婉真就是他的全世界,就算她现在昏迷不醒,但只要能跟她说说话他就心满意足,虽然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你知道吗,T市市长的政见也不是全都是空话。你最喜欢的那棵榕树,就是医院旁那棵百年榕树,这礼拜被整理的好乾净好漂亮,你赶快醒来,我们一起去下面呼吸新鲜空气,现在有好多老人家在那边泡茶聊天……
「你说过的,榕树下的空气最乾净了,而且那些气生根摸起来特别舒服,所以你最喜欢待在榕树底下,就像在游戏里一样……」
没错,游戏。
他们是一般大众俗称的网恋,皇兴昊和南婉真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线上游戏里,当时素不相识的两人还因为某件事有场小吵架。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还真没错,谁也没想到当起吵起来的两人不只成了朋友,还变成一对情侣。
「咳……咳咳……」
轻微的咳嗽声把皇兴昊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病床上的少女似乎就要醒过来。
「婉真?婉真你还好吗?」皇兴昊轻拍在南婉真的背,着急的他不晓得该怎麽办,伸手就要去按紧急铃。
「兴昊,别按,我没事,只是有些想咳嗽而已。」南婉真按住了皇兴昊的手,却发现皇兴昊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脸上,「……你怎麽了?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甚麽东西吗?」
「我……我……」
皇兴昊的身体不停颤抖着,他不知道该说甚麽,少女突然醒转让他不知所措,激动的情绪使他无法组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却突然听见噗哧一声,南婉真笑了,然後轻声笑渐渐变成了大笑。
「噗呵呵……呵呵……哈哈哈……看你一直发抖好像受寒的小兔子喔,而且还是只戴眼镜,会用两只脚站立的小兔子,太可爱了吧!」
「甚……甚麽小兔子,我一个大男生被形容成小兔子能听吗?小兔子应该是拿来形容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弱女子才对!」
「齁,性别歧视喔!甚麽小兔子只能拿来形容女孩子,女孩子不一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好嘛!搞不好我力气还比你大呢!」南婉真用力拍了皇兴昊的手臂一下,接着说道:「而且你的脸蛋细皮嫩肉的,白皙光滑的皮肤比女孩子还像女孩子,怎麽就不能用小兔子来形容你了?」
每次吵架都是这样,皇兴昊永远辩不赢南婉真,他永远拿她的的伶牙俐齿没办法。但不服输的个性让他还想说些甚麽。
「可……可是……」
南婉真也知道他的个性,便开口打断他:「好啦,我一醒来你就这麽激动,所以我又昏迷了多久啦?」
「……离上次醒来的时间大概两个多礼拜了吧。」
「所以两个礼拜你都待在这里闹别扭,哪里也不去对吗?我看你不只像小兔子,就连个性都像小孩子。」讲没两句就开始调侃皇兴昊,这是南婉真人生的乐趣之一。
「我才没有!」听见南婉真的调侃,皇兴昊立马就反驳道:「你以为我很闲吗,整天守着你就好?我有回去上课的好吗!」
「喔喔这样啊,当初我第一次醒来不知道谁睡倒在病床旁,眼泪弄湿了我的被单,嘴里还在喃喃说着:『婉真,我好想你,你怎麽还不醒来,你怎麽忍心昏迷不醒那麽久……』的喔?」
看着皇兴昊胀红了脸,想反驳却又反驳不了的表情,南婉真再次大笑出声,一点都不像昏迷两个多礼拜,刚醒来的病人。
「对啦,立叔呢,怎麽没看见他?」
「我早上刚到,请立叔先回去休息了,他守着你一个礼拜,一定很累了。」
这时南婉真像是闻到甚麽味道,用力吸了几口气,然後看着桌上的铁盒子,开口问:「那是什麽?好香啊!」
「立叔做的便当啊。」
「我饿了,喂我。」南婉真张大了嘴巴,一点淑女该有的形象都没有。
「……为甚麽要我喂啊,你自己不是有手吗。」
「可是我刚醒来,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好饿喔,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了,还有人在旁边看着我饿肚子,不喂我吃饭……」南婉真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顷刻间就要掉下来。
看着南婉真就要哭出来,皇兴昊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那便当是我吃过的,有我的口水,你是病人……不然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去买,看你要吃小笼包、煎饺、牛肉面……还是甚麽的我都帮你弄来,好吗?」
可惜跟闹脾气的女孩子讲道理注定是在白费力气,尤其这女孩的名字叫南婉真,是他皇兴昊天生的克星。
「皇兴昊,我说喂我……」豆大的泪滴不停从南婉真的脸上流下,哽咽的语气听的让人心疼。
「好……好好好,我喂你,不要哭了……」
皇兴昊拿起铁盒,斟酌了一下份量,挖起一小口饭和鸡肉,像照顾未满周岁的小婴儿般,仔细的喂着南婉真吃饭。
下扯的嘴角瞬间上扬,南婉真得意地露出诡计得逞的表情:「哼哼,叫你喂就乖乖喂,还跟我说那麽多五四三的。
「喂喂,挖大口一点嘛,这麽小口怎麽吃啊!」
「是、是……」
「我演技很好吧,以後说不定能去当演员呢!」
「是、是,对……」
「搞不好我能当上一流的女演员,还拿到奥斯卡金像奖噢!」
「好好,对……」
「虽然你那麽笨,骗过你没什麽了不起的,但是我精湛的演技……哼哼,相信连立叔也没办法看穿呢。」
「是是是……等等,你说谁笨啊!」
「就你啊,不然这里还有别人吗……我渴了,快去买饮料给我喝,我想喝多多绿!」
「可恶,一醒来就把我当佣人,要不是因为你是病人……」皇兴昊边起身边碎碎念着。
「嘟囔甚麽呢,叫你去就快去!」南婉真用力踢了皇兴昊的屁股一下。
这时从窗外的樱花树上,飘进了一朵残缺的樱花,落在南婉真白色的被单上。
「喂喂皇兴昊,在多买一杯桂花酿,愈浓愈好!」
看到樱花想喝桂花酿,你的脑袋到底是怎麽长的啊?皇兴昊在心底哀嚎,还是认命地买饮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