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王的死让这起事件告了一段落,善後的事情我直接交托予斐璟御处理,那日怵目的场景就像一个鲜血淋漓的暗示,每当午夜梦回,我总被无尽的恶梦惊醒----燃烧的大火,痛苦的怒吼,满地的鲜血……梦中不断不断回放着那些细碎的片段。
有一次在半夜礼醒来时,全身被汗水浸湿的我不禁觉得我会不会因为这些梦而变成像礼王那样的行屍走肉,不过实际上要发疯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在我彻底被逼疯之前,养心殿迎来了一个人,彼时我刚午睡起来。
三位皇叔中最年轻的一位-----贤王,说是最年轻他也快五十岁了,我幼时常与他亲近,这个人有一个习惯,爱笑,还是人畜无害的那种,以前羡慕他就算面对讨厌的人也能面带微笑应对,後来发觉这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其实已经近乎病态。
「听说重儿、不,如今要称呼您为陛下了……臣闻陛下病了?」
贤王略显老态的脸上是熟悉的合宜笑容,微弯的眸子令眼尾的皱纹更加显露无遗,那是岁月一刀一刀刻下的痕迹,我不禁又想起我的两位皇叔,岁月果真是一把残忍的杀猪刀,谁都不知道这一刀下去会宰出怎麽样的猪。
「皇叔无须多礼,就像以前一样唤朕重儿吧。」
闻言,他的笑容似乎淡了些,但犹开口对我劝说,语气上似乎是以一个亲叔叔的身分。
他说:「再过几天就是秋猎了,如果身体还是好不了,不如就取消吧?」
我摇了摇头,道:「劳皇叔挂心了,朕无碍,秋猎会照常举行的,不知道皇叔要不要一起去呢?朕近日实在繁忙,一直寻不到时间好好跟皇叔叙叙旧。」
「也是,你向来喜欢这些活动。」贤王眸子闪了闪,最後含笑点了点头,「若陛下允许,臣当欣然同去,话说回来,前些日子替您画的画像已经完成,您看看可喜欢?」
他说着,一只厚实的手从袖中滑出,我不动声色垂眸扫过,只见他将手伸入另只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卷画递给我,我登时收回目光换上欢欣的表情伸手接过,迫不急待解了画卷的绳子打开一看。
这画工果真不是盖的,我不禁想起我那三位爱妃的画像……相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描绘画像可不单单只是描其形,还要能摹出画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我的皇叔就将其表现得很到位,画中的我被身上的龙袍热得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被他逼真的画了出来。
我满脸尽是发自内心的满意:「皇叔这画像画得真好,朕心甚喜!」
贤王似乎也很满意我的表情,笑意深达眼底:「陛下喜欢就好。」
我点了点头,招来童公公吩咐:「童公公替朕把这幅画挂到御书房去。」
将画给了童公公後,刚睡醒的我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
「好了,朕有些乏了,皇叔先回去吧!」
「也好,陛下好好休息,臣就不多叨扰了。」
他说完,兀自退了下去。
我自背後冷眼瞧他离去的背影,脑中不禁想到:一个长年沉浸在绘画之中的王爷背影是这样的吗?手中的茧可不像是握画笔握来的,更像是……竹园那时瞧见的卫时夜的手。
唉,自我当了皇帝後,疑心病就越来越重了。
*
九月初九,西风猎猎,秋高气爽,适合皇家秋猎。
九合围场的最大特色就是这放眼看去大片的森林海,远不见尽头,一个不小心在里面迷失方向就会特别麻烦,意识到这方圆千里内都是树林的我才想到……这附近根本没有悬崖啊!
以朴实为美的朴素行宫坐落於山林间,大自然的怀抱就近在眼前,我却无心去看,自顾自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一个人伤心难过没机会上演话本中的桥段,而此时担心我的女主角卫爱妃掀开廉而入。
朝气蓬勃的他对死气沉沉的我问道:「陛下,您身体不舒服?」
「卫爱妃……你听我说!」
我哭丧着脸朝他飞扑而去,卫爱妃登时以超乎常人的速度侧身闪过,结果我很愉快的扑倒了站在他身後的斐爱卿,作梦都想做的事情就这麽猝不及防的成了,如果时间点不是在我跟他闹不合的第二十天就好了……
他被我推倒在地不由得闷哼出声,只见他抬起凤眸深沉望着对他的美色垂涎三尺的我。
「陛下,您看够了吗?」
低沉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还处於发花痴状态的我下意识脱口而出回道:「不够,斐爱卿的俊容就算朕花上一生也看不够!」
在旁的卫时夜一听,登时目瞪狗呆望着我俩,那小表情兴奋得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斐璟御眸色暗了暗,开口回道:「臣还有其他事情,恕臣无法躺在这里陪您一生。」
他这番话回得冷硬疏离,锐利的眼神扫过正在吃瓜的卫时夜,後者顺从地将我从他身上拎起,斐璟御站起身後,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作又优雅又标准地朝我行礼告退,转身乾脆俐落地走人。
被拎在半空中的我望着他修长的背影黯然神伤。
拎着人的卫时夜眸子亮起金灿灿的八卦光芒,自认很含蓄地问道:「陛下,您跟斐相是不是有什麽见不得人的奸情?」你的含蓄在哪??
如果我有心情的话,我肯定会吐槽身为朕的夫婿你的重点是不是错了?难道不觉得头上绿油油的吗?不对,我本来就是一女三夫……绿帽子这说话好像……
我愤然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朕在正大光明的暗恋他!」
他汗颜道:「陛下,正大光明就不是暗恋了吧?」
我冷哼一声:「那朕改成朕正大光明的喜欢他!」
他又问:「所以照刚刚的情况是斐相拒绝陛下了?」
被拒绝?那岂不是变相的在说我魅力不够?
我怒目斥声否定掉他内心的想法:「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拒绝我了?」
「所以斐相没拒绝?那麽就是说……」
「所以就是两厢情愿懂吗?」
我不着边际地一问,顺便拍掉还拎着我後领的手,看着单蠢的卫时夜脑袋被忽悠了一下就打结了,我摇头轻叹枉费上天白长了他一颗脑袋,为避免他再说出质疑我魅力的话,我选择快速离开现场,而他闷头纠结了许久,才犹带困惑地向眼前的空气出声:「可陛下,斐相不是也没同……咦?陛下呢?」
*
我原本以为就算没有断崖,那麽好歹我也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逃杀,结果上天又对我开了一个玩笑,在正举行秋猎开场仪式的时候,招来雷公打响雷鼓,迎来水兵降下倾盆大雨,润泽了苍茫的大地,洗涤了众人的心灵,同时浇熄了我身为年轻人的那股热血。
大雨下得猝不及防,被淋成落汤鸡的众人被迫退回鸡窝避雨,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自然是无法实行了。
百无聊赖的我跑去找离了自家那些闪闪发亮的宝贝而心情特别郁结的白思邈下棋,两个棋艺一样烂得人神共愤的人,边聆听着窗外的雨打芭蕉声,一边在棋盘上各自防守,对,只有防守。
白思邈一脸疲色有气无力地问道:「陛下,咱们这一局到底要下多久?」
我正巧嗑完一包瓜子,面无表情冷酷地回道:「等到雨停。」
「雨不停呢?」
「那就接着来。」
然後,白思邈那张与年龄不成正比的脸上流下了两条宽面条,不得不说我越来越怀疑他的心理年龄其实跟他的实际年龄是反比成长的。
看他呜呜咽咽哭得老久,我自觉良心受到谴责,秉持着我朝敬老尊贤的优良传统,我微笑提议:「不下棋的话,那来聊天吧?」
白思邈彷佛从原地满血复活,就像一朵快枯死的花转眼开了金灿灿的八卦花。
「陛下!老臣看您跟斐小子冷战了这麽久也不是办法,要不要老臣给您提几个建议,包准让斐小子对你服服贴贴的!」
被戳了痛楚的我笑得宛若春花般灿烂:「国师您话太多了,还是下棋吧!」
「……呜呜呜,陛下您已经剥夺了老臣人生三大乐趣之中的两个了,剩下的你也要剥夺嘛!」
残忍如我,答案必须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