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只因我的苦命日越来越近了,每每逢年过节,我必须早早起床,遵循那些该死的古礼,古人真是种奇特的生物,分分钟钟都在「礼节」上做死,自己死不够还要扯上我这个後辈。
监於前些日子我暗自攥下来的小金库被斐璟御发现充公了,以至於我不得不好好研究该怎麽做才能将赏赐给大臣的东西成本压到最低,再从中牟利。
於是,这些天来,我这个怠惰成性的小皇帝显得特别勤奋,跌破不少人的眼睛,吴阁老对此表示很满意。
大年初一,我终於迎来我一年中最悲剧的时刻。
按照过往习俗,一般人守岁後可以晚睡晚起,但身为皇帝的我却必须在未时中起床,数位宫女联合扯开我身上的被褥,把半昏睡的我当作布娃娃各种摆弄,裹上厚重的宫装,在寒冷的天气里到皇宫各处拈香行礼,之後登金銮殿听上一遍遍百官拼上全力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向我拜完年後,再来就到了发赏赐给那些大臣们的时间,我相信自我登基之後,没有人会期待这个时候,记得去年我是发给每个人一块烧饼,慰劳他们在以往早朝时的辛劳,而今年我每人发一个荷包,里面放了一张纸写着「失血」,合着看就是「荷包失血」,更简洁明了的说就是皇帝很穷,大臣们年年被我这样刺激,早已练就强大的内心,总是能对我强颜欢笑地说出对赏赐如何感激涕零的鬼话。
然而,今年他们的反应很不一样,有人低头沉思,有人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有的人居然仰望着苍天落下男儿泪......
一旁的斐璟御特意对我赞叹:「陛下今年真是大手笔。」
我一脸茫然地望向他问:「我做了什麽吗?」
看到我的反应,童公公疑惑出声:「陛下不知道?那个荷包是以前些年番国进贡十年一匹的上等绸缎,加以用金丝线缝制,其绣工乃出自我朝首屈一指的绣坊。」
「......」闻言,我立刻将头转向那些官员手中的荷包......难怪比寻常荷包还小上许多,不是什麽见鬼的省布料省银子,着实是因为布料太过珍贵。
不对!当初建议我用这些荷包的分明就是斐璟御啊!
我双目含泪控诉:「斐爱卿你竟敢坑朕!!!」
斐璟御脸不红气不喘,说:「臣只是觉得越是悲伤的事物,越容易引起共鸣。」
我再度望向那群哭成团的官员,顿时心有戚戚焉,不由得潸然泪下。
「这就是所谓的君臣同哭吗?」
斐璟御叹了口气,轻摇了摇头,将一个绣着五爪金龙的荷包递给我,声音轻柔,以一种规劝与无奈的语气说:「陛下如今已是及笄,以後,莫要再如此胡闹,该做什麽不该做什麽,相信陛下心里很清楚。」
我沉默地接过荷包,沉甸甸的感觉很明显内容物不像我这麽坑,是确实塞了碎银子的,意味着碎碎平安。
我抬头望向他:「这是?」
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天山霜雪消融的景象,他嘴边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抹温厚浅笑,低沉暗哑的嗓音穿过阵阵硕风而来。
「恭祝陛下平安喜乐!」
一阵飒飒风声掠过耳畔,我有片刻的失神,回过神来後,略朝他颔首,旋即转身依循宫人的引导离去。
这家伙一直在逼我重新审视他、自己、还有金銮殿上金龙盘据的那张龙椅,只是我着实厌烦思考,只因我的脑袋一旦开始运转,往往会开始朝最坏的结果发想。
接下来,工作并未结束,我必须按照既定行程前往各处进行祭拜,一祭拜就要一路祭拜到下午才能休息。
下岗之後,我当即直奔养心殿,直接一路睡到自然醒。
其实祭拜之後,应当还有个家宴,只是我就算办了也不知道该请谁来,第一上无老父老母,下无妻儿,两位姐姐早早便被分封出去,三位皇叔登基时就被扔得老远,是以这必将是场惨淡无比,又过份奢侈浪费的宴席。
为了不浪费公帑,我果断选择睡觉度过,然後等着明天早起开始一连数日百官休沐我看着斐爱卿加班的日子。
*
「斐爱卿该用膳了,不然你身体吃不消的。」
我趴在门框旁,只露出半颗脑袋,眼珠子直直盯着正在削奏摺山的山尖的宰相大人。
良久,宰相大人才缓缓抬头,朝我望过来,然後就是长久的对视,最後,我眨了眨眼,乖巧地走到他面前。
我挺直腰杆,即使内心紧张得要命,但仍尽量使表面表现得平静,这模样就类似於在湖面上看起来优雅的天鹅实际上水底的脚正死命地划动。
「斐爱卿有什麽想同朕说的吗?」
话一说完,原本还坐在椅子上的斐璟御忽地站起身子,将好几篇折子搁到我面前,我伸出手稍微掀开折子看了眼里面,心中大约有了想法。
「这些奏摺都是年前就上奏的,却到如今都尚未批改。」
难得见他隐隐显露不悦,我内心竟瞬间由紧张转为兴奋,挑了挑眉,直言:「斐爱卿想问的是为什麽朕会私自扣下关於顾钧尧的案子吧?」
斐璟御岂看不出我态度转变的原因,当即深吸了一口气恢复到以往的冷静,其实我并不认为这件事情足够让他脸上的伪装产生裂痕,但这我又解释不了其他。
我听到他说:「看来陛下是有意而为。」
我朝他露出笑容,说道:「没办法,那是朕的人。」
顾钧尧是一个商人,为了钱能不择手段的人,他游走於各处,当时我还在思考该由谁来当我的眼睛时,就是他不顾一切冲到我的轿子前对我毛遂自荐,喔,我永远忘不了他瞧见我只是一个小女孩时的表情。
不得不说顾钧尧本身极有能力,我不过是稍稍拿小金库里的钱资助了他一下,他的生意不过多久便蒸蒸日上,在京城闯出了一片天,但他的个性着实需要多加收敛,不知为何他似乎很痛恨朝廷命官的样子,我想便是这样才招致那些官员连连上奏处处抓他病脚,尤其去年的时候他不知道干出什麽事情找他麻烦的事情特别多,我都不知道该怎麽藏了,结果就是如今被斐爱卿搜出来盘问。
「陛下,看到这些当真不打算换个人?」斐璟御垂眸扫了眼桌上的奏摺。
宰相大人看起来心情真的很不满,我不以为意地反问:「都城指挥使都比这个严重不知多少,斐相怎麽不换掉?」
「陛下以为用刀子杀人者就是可怖且十恶不赦了?」
「不,朕以为能够不着痕迹操纵一切的人才最为可怕,斐相以为如何?」
我看见他的身形微微一顿,许久後才听到他轻声说:「陛下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