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段考结束後,时序进入四月,天气渐渐转热,暑气逼人的灼热太阳光宛如金丝般撒在墨绿色的垫板上,形成一片亮黄色的光圈。
同学们在星期五最後一堂自习课打屁聊天,气氛轻松而愉悦,只有夏语天懒懒地趴在桌上,听着电风扇难听的喀喀运转声,微风让一旁的窗帘微微飘荡,也顺势吹起她的长发。
冷气的凉风令她头痛难耐,她按了按太阳穴,接着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着韩舒纭的座位,桌面上只摆着几张资料,椅子还歪歪斜斜的摆在一旁,冷清的程度像是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语天,谢谢你昨天替我去探望舒纭。」突然一罐咖啡被放在夏语天的桌上,温咏滢拉开前面的椅子坐下,睁大双眼眨巴眨巴的看着夏语天,「舒纭生了什麽病?」
看着温咏滢那天真无邪的容貌,夏语天先是欲言又止,最後才缓缓吐出一声叹,「...她只是小感冒加上营养不良而已,过几天就会好转的。」
「喔...」温咏滢的视线飘移,最後目光停在站在门口的那群女生,「听说舒纭都不让别人去探望她耶,你是怎麽进去的?」
「自然而然就进去了呗。」夏语天揉了揉鼻子,话锋一转,「昨天你跟我哥看了电影之後又去了哪里?」
「就吃了晚餐罗。」温咏滢低下眼帘,神情似乎不是很开心,「语天,你知道吗?我发现宇彻学长他...他原来是个斤斤计较的小气鬼。」
「啊?」
「昨天的晚餐,学长先去付了帐单,回来之後他居然跟我要钱耶!」温咏滢一脸不可置信,忿忿的握紧拳头,「男生跟女生约会的时候不是都是男生付钱吗?他也太小气巴拉了吧?」
这代表说他根本没把这场饭局当成约会啊!夏语天在心里默默接话,表面上只是扯了扯嘴角,「他没想那麽多吧?而且他不太喜欢有公主病的女生。」
「哇,语天你讲话好直接喔!现在不是晚上呀!」温咏滢故作打击的皱了皱脸。
「我是在帮你耶。」夏语天说完便停止与温咏滢的交谈,目光斜斜的往讲台上的那群男生看过去,程子轩被四、五个男生包围着,爽朗的笑声不绝於耳,如此快乐的模样,让夏语天的心中燃起一把无名火,牙齿气的发出喀喀磨牙声。
她想起昨天去医院探望韩舒纭的情景,当时空气弥漫着的刺鼻消毒水味,现在正随着记忆一点一滴窜入夏语天的鼻子。
当时夏语天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病房门板上的名条,上头「韩舒纭」三个潦草字迹显得格外刺眼。
...她终究还是来了。
不管怎麽说服自己、强迫自己不要过度干涉韩舒纭的感情事,明明已经决心要和她的划清界线的,但在韩舒纭倒下之後,夏语天还是无法违背良心坐视不管。
深呼吸,再次吐出的气息带着冷冽的温度,夏语天揉揉太阳穴,最後还是推开门进去了。
韩舒纭动也不动的坐在病床上,微乱的长发批落在胸前,原本亮丽的外表变得憔悴不堪,美丽的双眸带着明显的倦累,她望着窗外的风景,当夏语天推开门的那一刻,她收起目光,转眸对上夏语天的脸,嘴角扬起一抹僵硬而悲伤的笑。
「...好惭愧,最後还是被你看到我这麽邋遢的样子。」韩舒纭微笑,似乎想遮掩自己的脆弱,但眼角渐渐浮出的泪光却出卖了她。
夏语天不语,将刚刚买的蛋糕礼盒放在一旁,接着缓缓坐在旁边的沙发,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白色药罐。
「...你怀孕了?」
韩舒纭看见夏语天手中的堕胎药,表情没有露出一丝仓皇,只是静静的看着面露痛苦的夏语天,噙在嘴边的苦笑丝毫不减。
「...嗯。」
夏语天感觉眼前黑了一瞬,脑袋传来震耳的碎裂声,连心脏都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她握住药瓶的手越来越紧,紧到开始微微发颤起来。
「孩子的爸爸...是...谁的?」
「你说呢?」韩舒纭笑着反问。
「你...怎麽还笑得出来?」夏语天的声音破碎而模糊不清,她强忍着泪意,放下发抖着的右手,「你怎麽没说?为什麽不说?为什麽要自己默默承担这些...」
「喂,你干麽哭啊?」韩舒纭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伸出右手想擦乾夏语天的泪,「这跟你又没关系,为什麽要——」
「什麽没关系!」夏语天一手拍开韩舒纭浮在空气中的手臂,顺势将手中的堕胎药罐甩出去,发出碰一声巨响,「程子轩他...他怎麽能这样?这个垃圾,真应该去死一死——」
「这不是他的错。」韩舒纭低着头,垂落在双颊的秀发遮住了她清秀的脸蛋,语气淡漠到近乎冷血,「他不知道这件事,也请你不要告诉他,好吗?」
看着那带着浓浓坚决的疲惫眼眸,夏语天紧紧咬着下唇,全身止不住颤抖,眼泪依然不停地掉。
「我不想拿掉小孩。」韩舒纭的脸上看不见害怕,只有那坚强无比的决心,「我想...拥有他的骨肉。」
「你知道吗?其实我爸一知道我怀孕,就拿着菜刀嚷嚷着要把子轩杀了,也强迫我不准留下那个野孩子的小孩。」韩舒纭摸着肚子,嘴里浮着笑意,「所以,我今天来医院只是演给我爸妈看的。我不想,也不可能拿掉子轩的孩子。」
...简直是疯了。
「...疯子。」夏语天咬牙并出的话带着深深嫌恶,「...不管是你,还是他,都让我难以理解。明明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生,你到底...到底是凭什麽东西对他这麽念念不忘?」
「别这样说他。」韩舒纭拉了拉缓缓滑落到地面的棉被,语气带着沉醉,「我会那麽喜欢他,就代表他是个值得让我喜欢的人。」
听不下去了。
「你真的...恶...」夏语天的胃突然一阵翻滚,她摀着嘴逃跑似的离开病房。
她真的无法理解韩舒纭到底为什麽能够为了爱情卑躬屈膝,变得如此低贱?
她也无法理解,为什麽程子轩在伤害别人以後,还能装作什麽都没发生一般露出这种毫无杂质的灿烂笑容?
在他觉得自己因为陶敏玟的离开而自暴自弃时,他为什麽都没想过除了他,还是有其他人会受到伤害?
他怎麽一直认为只有他一个人在为这件事情伤心难过?
脑袋里劈哩啪啦的质问声浪不曾间断,夏语天拉回思绪,此时双眼紧紧望着程子轩明朗的笑颜,就这样静静的,手指甲却忍不住在桌底下发出喀拉喀拉的拨弄声响。
「妈啦,子轩,你也太狠了吧?韩舒纭那麽正还不要,你是遇过更漂亮的喔?」
「太不惜福了啦,你不要不然送我啊!」
对於这些开玩笑的话语,程子轩一概不给予正面回应,只是笑笑的,彷佛一切全都跟自己无关。
原本待在一旁陪笑的体育股长突然收起笑容,表情少了原先的不认真,「不过最近她都没来是怎样?你该不会对她说了什麽吧?」
闻言,夏语天再次抬眸朝讲台望过去。
「如果没有你,我、我想我会活不下去...」
程子轩讥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她说不定伤心过度跑去自杀了喔?」
当夏语天一看见程子轩那陌生的语气、冷血的表情,她的脑袋彷佛被泼了一整桶的白色油漆,只剩下一片空白,任何理智和顾虑都在那一刻迅速不见踪影。
「假如舒纭知道自己一直都活在一场骗局里,你要她怎麽办?说不定她会像敏玟一样,一样跑去自杀——」
夏语天很快的推开椅子站起,双脚朝讲台狂奔,还逐渐加快脚步,在程子轩还搞不清楚状况时,她很快的在他脸上挥下一掌!
啪一声,清脆响亮,回音在教室里久久不止。
班上原先的吵闹在刹那间停止,程子轩一阵踉跄,双手摀住发痛的右脸颊,程子轩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麽,但夏语天却不给他发言的机会,「你知道韩舒纭为什麽请假吗?」
程子轩明显被夏语天的巴掌和强势吓到,他支支吾吾的回,「什、什麽?不就一般的小感冒?」
「你真的相信这种话?」夏语天忍住想直接拿刀刺他的愤怒,她冷笑,「你是真傻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程子轩瞠大双眼,唇角动了动,喉咙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程子轩好像是真的不知情,从胸臆间涌上喉咙的酸涩让夏语天无法呼吸,她咬着唇咆哮,「她因为你,所以——」
「他不知道这件事。」
「孕...」
「也请你不要告诉他,好吗?」
刚刚大声叫嚷的勇气随着话语哽在喉间,班上所有人都在等着夏语天接话,但她最後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待自己冷静下来之後才抬眸朝程子轩说,「跟我出去。」
「为什——」
「我是为了给你和韩舒纭面子,跟就对了!」她低喝,接着扭头离开教室,程子轩见状也顶着众人的目光快步追上。
两人走到楼梯间,夏语天完全不给程子轩喘息的机会,没有一丝犹疑,直接开门见山道,「她怀孕了。」
程子轩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哈了一声,眉头扬起的弧度显示了他的不信任,「你...你想用这些不切实际的传言来击垮我?你已经恨我到这种地步了?」
「你不相信?」看他还有心情转开话题,夏语天再也无法忍耐积在心底的各种愤怒,歇斯底里的尖声说,「我不会想要拿件事来击垮你的未来,我也没资格这样做。但韩舒纭似乎没有想要拿掉孩子的意思,这就代表你把女生搞大肚子的事实很快就会传遍学校,你以後也别想在这里安然过日子!」
程子轩睁圆了眼,没有出声,原本吊儿啷当的态度渐渐消失。
「所以我奉劝你,今天放学就去医院探望韩舒纭。」夏语天握紧双拳,朝程子轩疯狂吼叫,「敏玟的死,并不是只有你还在念念不忘,因为我也一样痛苦!你也别在自欺欺人了,韩舒纭就是韩舒纭,永远不可能变成死去的人,所以请你今天就跟她面对面说清楚,孩子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和她好好沟通。你逃避的了她,但逃避不了时间!只要时间一到,你和她以後的人生就玩完了!」
她喘息,最後又补了一句,「还有,我完全不恨你,因为我对你已经完全失去原有的情感,这代表你连让我忿恨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夏语天完全不想再待在这里任何一秒,她很快的转身想离开,但她突然感觉手腕一紧,反射性扭头一看,发现程子轩双眼空洞无神,牙齿喀喀在打颤,「很会说嘛。」
他凄楚的笑了下,原本清秀的脸庞顿时变的扭曲,「你难道就没有把韩舒纭当成过陶敏玟?」
夏语天的瞳孔缩了缩,心跳似乎停了半拍。
他舔了舔乾涩的上唇,声音沙哑,「说穿了,韩舒纭怀孕这件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请问你到底是在插什麽手?」
「你其实很後悔吧?」他裂嘴一笑,那冰冷且惊悚的笑容让夏语天感到一阵颤栗,程子轩朝她靠近一步,他的鼻息直直打在她的脸上,「当年你最好的朋友自杀前你没有出手救她让你很後悔吧?而对你来说...干涉韩舒纭的事只不过是希望同样的憾事不会再重蹈覆辙而已。」
「不要说了...」
「你以为我都不知道?」程子轩高声尖笑,笑声既刺耳又破碎,他激动的抓住夏语天的双肩,力道大到夏语天忍不住吃痛的紧闭双眼,「你其实很害怕,害怕『第二个陶敏玟』和原本的陶敏玟会有着一样的结局,我没说错吧?」
夏语天惊愕,瞪大的双眼很快就涌上了泪水,「我——」
「韩舒纭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夏语天突然感觉双臂一松,程子轩放开她,生硬的口气带着警告,「我只是想提醒你,一直活在过去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你干麽不撑伞?」
范绍宁看着夏语天握着折叠伞的手,在转眼对上她湿淋淋的头发,不解的皱眉。
「喔...就突然很想淋雨啊...」夏语天甩了甩湿发又吐了吐舌头,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的小狗。
范绍宁叹口气,转身走进员工室拿了条毛巾出来盖在夏语天的头上,毫不温柔的快速揉着她的发,令夏语天不禁叫了声,「好痛!小力一点啦!」
放学後,夏语天没有再去医院探望韩舒纭,而是直接前往范绍宁的打工地点,当她一路走来时不甚遇到大雨,还没打开伞就淋成落汤鸡了。
范绍宁啧了声,最後力道大到像是要把夏语天的头压出汁一般,「你又发生什麽事了对吧?」
「哇,真的是什麽都瞒不倒你耶!」夏语天拍了拍范绍宁的手要他放手,接着开玩笑似的发出一声谓叹,「你那麽犀利,这样我都没机会劈腿。」
范绍宁完全没心情开玩笑,只是自顾自的将毛巾拿去洗,随後又从员工室里拿出自己的灰色外套,半强迫的替夏语天穿上,「你还好吧?」
「没事没事,我一看到你就好了啦。」夏语天扬起笑容,完全不顾虑其他客人的目光,大胆的张开双臂紧紧环抱住范绍宁的腰,在用力吸了一口专属於他的气息,「啊~闻到这个味道我就活过来了。」
「你什麽时候变的那麽肉麻?」范绍宁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低声笑道。
「跟你在一起之後。」夏语天不假思索的答,又抱了抱范绍宁,接着惊呼,「你变好瘦!以前腰还有一点肉耶,现在只剩下骨头了。你是不是都没在吃饭啊?」
「范小弟,休息时间结束了喔。」一个身穿裙装的女人从员工室走了出来,垫起脚尖拍了拍范绍宁的肩膀。
「采玲姊姊,我问你,我男朋友他平时到底有没有按时吃晚餐?」一看见站在范绍宁身後的吴采玲,夏语天便放开范绍宁跑到吴采玲身边。
二十二岁的吴采玲目前大三,和东翊翔的姊姊东灿瑜是形影不离的姊妹,没课的时候就经常来这间咖啡店里帮男朋友顾店。而当吴采玲和夏语初次见面,就叽叽喳喳聊个没完,两人彷佛是失散多年的亲姊妹。
对於夏语天的提问,吴采玲先是低下头思索了阵,「嗯...据我所知,每次要订便当的时候,这小子总说晚餐回家吃就好。」
「回家在吃?那个时候都十点了耶!」夏语天气的用力打了一下范绍宁的背,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你不是跟我说你都有吃吗?你骗我喔?」
范绍宁表情狰狞的弯下腰,喃喃道,「你为什麽都不知道要放轻力道...」
「快说啦!你为什麽要骗我?」
范绍宁翻翻白眼,「我事情很多。」
「烂理由!饭还是要吃啊?你是想做仙喔?」闻言,夏语天伸出拳头用力揍了一下范绍宁的胸膛。
「唉,现在那麽勤劳的学生不多罗,假如我男友有你一半的认真就好了。」吴采玲见状,只是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弟弟啊,你和女友讲完情话就快回去工作,等等有三组客人要来。」
「喔,再给我五分钟。」瞟了一眼吴采玲进员工室前飘扬起的裙摆,视线又转回对着自己拳打脚踢的夏语天,他一手抓起夏语天的左右手,语气平静,「我告诉你一件事。」
「蛤?什麽?」夏语天的双手被范绍宁的大掌包覆住,他的体温逐渐温暖了夏语天的双颊,直至发烫。
啊啊啊,现在才发现他的手原来那麽温暖,那麽令她有安全感…
「我又接了一份打工。」他放开她的手,语气认真,「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啊?为什麽?你的钱不够用吗?」夏语天没有马上阻止,先是愣了一下又发问。「最近手头比较紧。」范绍宁揉揉眼睛,接着疲惫的打了个哈欠。
「那...那你要去哪里打工?有什麽时间可以一次接两份工作?」夏语天拉着范绍宁的衣摆追问。
「应该是去我家附近的小吃店,时间的话...」范绍宁想了一会儿,「周末晚上吧。」
「周末?」夏语天一张嘴,范绍宁便知道她想问些什麽,於是他在她发问前先回答,「那是卖宵夜的,所以和这里的打工时间不冲突。」
「你这样也太累了吧?」夏语天最後还激动的抓住范绍宁的双臂,大声否决,「当然不行啊!我知道你不用花太多的时间念书,但要是你弄坏身体怎麽办?快指考了耶!」
「别穷担心,没那麽严重。」范绍宁看到夏语天眸里流露出的强烈担忧,轻笑了声,宠爱的摸了摸她的发,「我会按时吃饭,好吗?这次不会再对你说谎了。」
夏语天嘟起嘴瞪着他,闷闷的说,「不可以生病喔。」
「不会的。」范绍宁弯下身子与她视线平行,声音软了一些,「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事?」
「能不能常常打给我?」范绍宁蹲在地上抬眸看她,眼睛比平时又大了一些,可爱的模样像是在讨东西吃的贵宾犬,「打工很无聊。」
怦咚!怦咚!
天啊啊,他这是在撒娇吗?也太萌了吧?
夏语天紧紧咬着下唇却止不住笑意,她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范绍宁的头,脸颊还在他的发顶蹭了蹭,「我才不要打电话,我要直接去找你!」
「咳...放...放开我!」
「范绍宁!人手都不够了你怎麽还在谈情说爱?」一阵大声的呼喊从柜台传来,吴采玲愤怒的吼,「快过来,不然我把你炒了!」
「对不起!」闻言,反而是夏语天慌慌张张的放开范绍宁,朝吴采玲深深一鞠躬,接着与范绍宁挥了挥手,「那...我走罗。」
「夏语天。」
夏语天的脚步一停,「嗯?」
范绍宁呼了口气,有些艰涩的开口,「虽然我不会要求你每件事情都要向我报备,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独自面对那些问题。」
见范绍宁如此专注凝视着自己,夏语天心一暖,「好啦,你也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嗯。」范绍宁微微一笑。
「掰掰!」夏语天嘻嘻一笑,推开门的同时,挂在门板上的风铃也跟着发出清脆响亮的声响。
范绍宁看着夏语天撑着雨伞独自走进大雨里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神情变成前所未有的精疲力竭,他闭起双眼揉了揉太阳穴,待再次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玻璃窗上的反射,那苍白憔悴的脸庞,连范绍宁自己都觉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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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星期过後的礼拜四、五,是高三的模拟考日。这几天除了高三的学长姊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连待在同一层楼的高二学生也没有好日子过。
在学长姊们的考试时间里,除了经过高三教室要放慢脚步外,只要稍微发出一些噪音,教室里头的学长姊全都会转过头瞪着自己看,让每次要经过高三教室走去福利社的夏语天压力都颇大。
好不容易来到星期一,当夏语天开开心心的跟着温咏滢一同前往福利社的途中,正要去科任教室的陈欣维一看见她们,便小跑步过去拦下了两人。
陈欣维抓着夏语天的袖子,气喘吁吁地说,「学姊学姊,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麽?」
「就是小宁学长啊!」陈欣维又朝夏语天上前一步,她那双带有灵气的凤眼睁的老大,「听说他昨天的模拟考退步超级多,现在学长姊们都在讨论耶!」
听完陈欣维的话,一旁的温咏滢转眼看向夏语天,「啊?怎麽会这样?绍宁学长也太夸张了吧?是有发生什麽事吗?语天你觉得——」
发现夏语天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在温咏滢慌张之际,只听见远方传来一阵叫唤,「我现在要去找范绍宁,你就自己去福利社吧!」
范绍宁成绩退步?因为打工的关系?
他不是那种工作之後就会放弃学业的人啊!
夏语天带着满满疑问跑到隔壁的教学大楼,一见到人来人往的学长姊她先是吞了吞口水,接着硬着头皮直接穿越过人群跑到范绍宁班上。
她站在教室门外,垫起脚尖朝里头探头望去,班上只剩几个没见过的学生待在座位上温书,在她着急跳脚之际,刚从保健室回来的刘嘉娜拿着冰敷袋敷着手臂,一看见夏语天便纳闷问,「夏语天?你在这里干麽?」
一见到认识的人,夏语天的表情明显一喜,立刻往刘嘉娜的方向跑去,「学姊学姊,你有看见范绍宁吗?」
「范绍宁?」刘嘉娜的表情顿时变的难以置信,「你不知道吗?他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申请在家自学了,只有考试的时候会回来而已啊!」
「自学?!」夏语天一震,「为什麽?」
「不知道,全校应该只有东翊翔和罗宇彻知道原因而已吧。」刘嘉娜困惑的喃喃,「奇怪,范绍宁怎麽会没有告诉你?就算他有意隐瞒好了,你应该也会从你哥那里知道些什麽吧?」
心中的担忧顿时转变成愤怒至极,夏语天朝刘嘉娜道谢之後,上课钟声正好响起,但她并没有往教室的方向走去,而是跑到没什麽人会经过的楼梯间,拿出口袋里的电话打电话给范绍宁。
「您拨的电话未开机,请稍後再拨...」
夏语天不死心的又播了两通电话过去,得到的回应始终没有改变,原本想打给罗宇彻的,但她突然想起哥哥的手机被没收,但她又没有东翊翔的手机号码,於是她打给刘嘉娜跟她要了东翊翔的电话。
嘟嘟两声,对方很快就接起。
「喂?」
「翊翔学长,」夏语天的语气沉重,她强忍着怒意一字一句的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范绍宁的事了?」
「嗯...」像是早就知道她会知情,东翊翔的声音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沉吟了一会儿,「我是知道呀,但我想我好像没必要告诉你。」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夏语天原有的礼貌和耐心此时都化成一团灰,她完全不顾对方是前辈,直接朝手机破口大骂,「我是他的女朋友,为什麽我没资格知道他的事情?」
「喂喂喂,我不是这个意思,」东翊翔连忙安抚,「我的意思是,范绍宁应该会亲口跟你说这件事,我猜你也不希望我这个局外人干涉你们之间的事吧?」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夏语天好委屈的抿唇,开始对东翊翔歇斯底里,「他是不是想跟我分手?连电话都打不通,到底为什麽——」
「电话打不通是正常的,」东翊翔没有因为夏语天的吵闹而生气,只是无奈的叹气,「他昨天就被送进医院了。」
「什麽?!」夏语天惊讶的摀住嘴,却摀不住冒出口的惊呼声,「为什麽?他怎麽了?」
「听说他好像是太累昏倒在家里。」
夏语天焦急的来回踱步,「是哪间医院?病房号码几号?」
东翊翔傻眼,「难不成你打算现在翘课去找他?」
「不然呢?」
东翊翔吁了口气,先是停顿片刻,才顺从的将医院地址和病房号码告诉她。
医院里的气场只有苍白制服、阴沉脸孔和惨白的容貌,四周安静的彷佛与世隔绝,空气里只剩下心律调整器发出的哔哔声响,微弱的机械声就像那些病人嘴里吐出的虚弱呢喃。
夏语天向柜台询问了范绍宁的病房位置後,接着迅速的来到五楼,一路上不断看着手机对照着东翊翔给她的病房号码。她脚步一顿,最终停在走廊尽头,看了眼病房门板上的名条,确定没错後便拉开门进去。
躺在床上的范绍宁闭着双眼,原本有菱有角的好看下巴现在尖的彷佛是圆规的尖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的脸庞看起来好累好累。当他一听见关门声,便睁开眼朝门口望过去,一看见站在门口的夏语天,疲惫的眼眸多了份震惊。
夏语天紧紧咬着下唇,第一次见到范绍宁如此狼狈的模样,心脏疼的像是被狠狠掐住,在他对上她双眼的那一刻,夏语天的眼泪便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你...为什麽才两个礼拜不见就变成这样?」夏语天忍不住眯起眼呜咽,「你、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吗?到底、到底为什麽要瞒着我你的身体状况...?」
「哈...」范绍宁吃力的爬起身子坐起,夏语天见状很快跑去扶他,「是东翊翔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这很重要吗?」夏语天想用手背抹乾眼泪,但新的泪水很快又打湿了脸庞,「你为什麽突然去申请自学?为什麽都没找我商量?」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同意吗?」范绍宁不答反问,沙哑的嗓音带着自嘲意味,「原本还以为不会有事的,没想到最後还是倒下了,我还真没用。」
「自学期间,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念书,连早上都在打工?」夏语天始终咽不下喉间的酸涩,「你...你到底是发生什麽事需要那麽多钱?你赌博了吗?为什麽要那麽拼命工作?」
「别哭了。」范绍宁伸出僵硬的右手抚上她的脸颊,温柔的用拇指擦乾她的眼泪,「我不会有事,医生说我很快就能够出院,所以别担心。」
夏语天别过脸躲开范绍宁的触碰,眼泪掉的更凶了,「你都这个样子了我怎麽可能不担心?还有你还没完全康复前我不准你出院,不然...不然我就跟你分手!」
「我没资格休息,也不可能停止工作,」范绍宁闭起眼,语气平静,「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别逼我好吗?我会辞掉早上的班,下午再去工作,你不放心的话下课後随时可以过来我这里。」
这是第一次,范绍宁的语气如此坚定。
夏语天发觉自己不管说什麽都没办法动摇他的决定,所以她只能握紧他的手,祈祷所有事情都能顺利解决。
最近发生太多事,夏语天根本没办法负荷,在她以为范绍宁这件事会是自己最後一场噩梦时,一只手正静悄悄的朝她逼近,准备将她推入悬崖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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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过後,范绍宁见自己的身体明显好转,便火速办理出院。
夏语天为此非常坐立难安,一心只想着范绍宁的事,还打算一放学就直接冲去吴采玲的咖啡店,好以查看范绍宁的身体状况。这让夏语天一整天做事都漫不经心的,就连现在温咏滢摇晃着她的肩膀许久,也完全没反应。
「夏语天!你今天是怎麽啦?怎麽那麽恍神?」直到温咏滢在她耳边大叫,夏语天才终於回魂,「刚刚老师叫你你也没回应,你是神游到哪里去啦?」
夏语天的身体因为惊吓而抖了一下,「啊,抱、抱歉,你刚刚说什麽?」
「我说,我今天打算要和宇彻学长告白。」
「蛤?真的假的?」夏语天的视线落在温咏滢位置上那盒蛋糕盒,「所以说你前几天做的巧克力蛋糕就是要拿来告白用的喔?」
温咏滢点点头,笑的花痴,「你觉得我要什麽时候去找他比较好?」
「嗯...他通常下课都会跑去打球,所以...」夏语天思考了一会儿,「午休时间吧?」
「好!」温咏滢一口应允,双眼因为迫不及待而闪闪发光,「那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告白成功?」
「那不是当然的吗?」夏语天笑嘻嘻,「我哥才不会让自己错过一个世纪大正妹呢!」
「什麽嘛,你怎麽比我还有信心呀?」温咏滢笑着打了一下夏语天的手臂。
心不在焉的挨过早上四节课,当午休时间的钟声一响,温咏滢便提着蛋糕盒站起,像要抢特卖似的准备要冲出教室。在她踏出教室的前一秒,夏语天叫住她,「咏滢,要我陪你吗?」
「不用啦,自己的男人要自己追!快去吃饭,掰啦。」温咏滢来回踱步着,似乎快要按耐不住心中的期待,便匆匆挥了一下手离开教室。
夏语天看着温咏滢活蹦乱跳的背影,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接着拿起手机随着其他同学前往学生餐厅。
到了下午第四节课,温咏滢还没有回教室。
夏语天前三节课都骗了科任老师说温咏滢在保健室休息,但此时她盯着温咏滢空荡荡的座位,她发现她自己越来越心神不宁,她不断安慰自己温咏滢是和罗宇彻翘课出去约会,但心中的不安还是无法就此消散。
怎麽会那麽久?照理说午休结束就应该要回来了啊!
夏语天心急如焚的咬着指甲,当班导一踏入教室,夏语天便举手说要去保健室把温咏滢叫回来考试,待班导同意後,她飞也似的冲出教室。
她先是拿出手机拨了两通电话给温咏滢,但得到的结果都是直接转到语音信箱,这让她更焦急了,手指在手机萤幕上滑的快速,最终决定打给罗宇彻。
当对方接起,手机很快就传出带着杂质的气音,「喂?现在上课欸,你是怎——」
「咏滢在哪里?」
电话那一头先是安静片刻,夏语天原以为对方没有听见她的质问,正要开口,罗宇彻便很快吐出一句,「不知道。」
夏语天怔怔,罗宇彻极度淡漠的态度使她脊椎一凉,她握着手机的力道大了一些,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你们...发生什麽事了?」
「我拒绝她了。」
闻言,夏语天的脑袋空白了一瞬,「什、什麽?为什——」
「是你要她来告白的?」
夏语天的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捏紧裙摆,她抿了抿唇,心中的不祥预感像是气球般逐渐膨胀,「...嗯。」
「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底线?」罗宇彻的声音冷到直直窜入夏语天的耳里,使她打了个寒颤,「我最痛恨的就是被表白,我相信你应该最清楚,为什麽你还要故意去刺激我?」
「你直接给她难堪了?!」
「不然你以为我会给她什麽好脸色?」
罗宇彻的拒绝可不是发一般的好人卡,他可是会极尽羞辱对方、狠狠糟蹋对方的心意,让对方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这就像是他的第二人格,就像是夏语天的狼犬病,这样的转变,所有被他拒绝的女生都没有办法接受。
夏语天还以为对罗宇彻来讲,温咏滢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一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终於忍不住朝手机高声咆哮,「你为什麽要那麽敏感?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告白,但哪有那麽严重!是温咏滢,不是你那些可有可无的粉丝,我知道你也有把温咏滢当成你的朋友之一,我不懂你为什麽还要用你对待一般粉丝的态度对待她?你觉得自己是王吗?温咏滢就不是人吗?她也有心脏、也会呼吸!为什麽你就不能婉转一点——」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麽讨厌被告白?」罗宇彻打断她的歇斯底里,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你知道陶敏玟生前跟我告白过吗?」
「什麽?!」
「我因为你而拒绝了她,我一直以为她是那种会跟每个男生都玩玩的那种渣女,再加上你那时候因为她和程子轩的关系每天掉泪,所以我给她的回应也没好到哪里去,」罗宇彻停顿了一下,「然後她隔天就自杀了。」
耳边的杂音瞬间被抽空,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和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夏语天还没吸收这项惊人消息,嘴巴就先吐出一句破碎的问句,「...你怎麽现在才告诉我?」
还没得到回应,一声尖锐的叫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几乎就要划破她的耳膜,她转头朝声音来源望去,声音是从厕所那里传过来的。
夏语天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连电话都还来不及挂断,她直接往厕所的方向狂奔。厕所很快就吸引了许多附近教室的学生,众人围绕着厕所门口,尖声吼叫声夹杂着的窃窃私语使夏语天的心脏几乎就要爆裂。
慢慢停下脚步,在夏语天还没搞清楚状况而茫然之际,这时一个平时和温咏滢交情不错的同学从厕所里冲了出来,一看见夏语天,便摀起嘴难受的在一旁不停呕吐。
当她的目光从那个女生身上移开,夏语天的四肢开始止不住颤抖起来,如鼓心跳声几乎要蒙蔽她的所有感官,她步伐歪斜的挤进人群里,一看见那个倒在洗手台旁的躯体,一看见那个人左手腕泊泊流出的鲜血,夏语天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直直冲上头顶,在脑袋里沸腾了起来。
这一幕,和一年前那具上吊在天花板上的屍体巧合似的重叠在一起了。
「谢谢你,然後...对不起。」
敏玟。敏玟。
「咏滢!」夏语天惊叫,跌跌撞撞地冲到温咏滢身边,一触及到她冰冷的脸颊,夏语天笨拙的张开双臂紧紧将温咏滢护在怀里。
不可以,不可以。
为什麽...为什麽她无论怎麽拼命守护身边的人,无论怎麽阻止一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同样的憾事还是会再次重演?
当温咏滢一感受到夏语天的拥抱,她微睁开眼,声如细丝的唤了声,「语...天...」
一察觉对方还有意识,夏语天朝看戏的群众竭尽全力的大吼,「快点叫救护车啊!」
「咏滢、咏滢,看着我。」夏语天轻拍温咏滢的双颊,想让她保持清醒,「你没事了,救护车就快来了,再撑一下下...」
「语天。」
温咏滢再次唤了一声,声音虚弱到随时会飘散自空气里,使得夏语天下意识将耳朵靠近她的唇。温咏滢轻轻将头抬起,艰涩的开口,「我...我讨厌你。」
夏语天忍不住瞠大双眼。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闻言,夏语天没有作声。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很快就传进学校。
从二楼看着温咏滢被医护人员抬进救护车,接着扬长而去,夏语天原本急促的呼吸频率渐渐缓下,心中却涌起前所未有的空荡感,像是心脏里的血液全都被抽走般,只剩下外膜在轻轻跳动,彷佛只要再受到一次刺激,就会直接裂开。
突然一声简讯铃声传来,夏语天浑身一颤,抖着右手拿出手机点开传来的讯息,发现是范绍宁的店长吴采玲,一看见上头的句子,夏语天的双眸不自觉的睁大。
「你现在可以来店里一趟吗?」
「范绍宁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
背脊感到一阵凉意,她连思考都没有,就直接回教室抓起位置上的书包,忽略所有人的目光洗礼,冲出教室。
咖啡厅门口。
不到下午五点,咖啡厅的玻璃门板上却早已挂上「今日已打烊」的压克力板,夏语天朝里头望去,只见乌黑一片。她试探性的轻推了下门板,发现没锁後,她先是深吸口气,才偷偷摸摸的推开门进去。
风铃声高调的响起,夏语天的心脏缩了缩,她放轻脚步,直到一阵玻璃碎裂声从店里传出,她才吓得惊跳了起来。
「不是叫你每个月都要汇钱给我?你他妈是聋了还是没长耳朵?」
一阵粗犷的刺耳嗓音直直窜入夏语天的耳,她心一惊,左顾右盼寻找声音来源,一发现员工室发出的微弱灯光,她牙一咬,迈步朝员工室的方向奔去。
「喂,说话啊,你哑了吗?」一个穿着墨绿色外套的男子朝范绍宁靠近一步,嘴巴里那烟与槟榔的酸臭味就这样直直打上范绍宁的脸,「钱呢?」
「没了。」
夏语天站在员工室门口,一看见这一幕,她的心跳声很快就乱了拍子。
「妈的咧,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你这臭小子从小就爱对我说谎,我就不信你的身上没半毛钱!」男子呸了一口口水,接着伸出手用力将范绍宁抓住!
「不要!」
夏语天的尖叫声很快就吸引到两人的目光,范绍宁的脸上明显透出震惊...和些许恐慌。
男子一看见她,便转而朝夏语天的方向走来,「你谁啊你?」
男子原先正在移动的脚步一顿,他一脸凶狠的转头,只见范绍宁抓住自己的手臂,表情阴冷,「别动她,这跟她没有关系。」
男子讪笑的哼了哼,用力甩开范绍宁的手,一脸好笑的问,「你的新马子喔?」
范绍宁不语,只是微眯起眼。
「哇,挺正的耶,你这小子什麽都不行,就泡妞最行,而且把到的都是正妹。」男子仰头扭了扭脖子,嘴里吐出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所以你把我的钱都拿去约会了?」
范绍宁还没来的及回应,夏语天终於忍不住上前质问男子,「你是谁?为什麽要对他动手动脚?」
男子不答,反而微俯下身打量着夏语天,不怀好意的弹了弹舌,「唷,名校的女学生?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不怕我打电话去你们学校告状?」
见男子苍蝇般的绕着自己转,夏语天重重吐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重复,「你、到、底、是、谁?」
「别无理取闹。」范绍宁抓住她的手肘冷静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千元钞,接着将纸钞重重放在桌上,「我下个月会按时汇钱给你,拿了钱就快滚。」
男子挑了挑眉,将桌上的钱拿走後,他拉开椅子翘起二郎腿,语气惬意,「不然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从此以後就不会出现在你的世界,你说怎麽样?」
「什麽?」
男子一个箭步上前捉住夏语天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另一只手还在夏语天的身体上下游移,「你把这妹让给我,我以後不仅不会再跟你拿钱,还会把欠你的钱都还你。怎麽样?一举两得?」
身体被男子摸得浑身发痒,夏语天紧紧咬着唇,拚了命在挣扎,「你这畜生,放开——」
硄!
「呀!」夏语天吓的摀住嘴,却摀不住嘴里那惊惧的惊呼声,她瞪大双眼看着被范绍宁揍飞到桌底下的男子,他嘶一声随意抹去将从鼻里流出的血渍,「干,你是不想活了?」
男子忍耐已久的怒气终於爆发,他气势磅礡的站起,大手揪住范绍宁的衣领,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就要往范绍宁的头顶砸下——
哐啷!
耳朵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头却丝毫没感受到一丝痛感,范绍宁扭头过去,只见男子倒在一旁,视线放远,是拿着破碎花瓶的夏语天。
「哗,这妹子真不好惹。」男子抚着额,任凭鲜血沿着脸颊缓缓滴落,裂嘴大笑,「范绍宁,如果你以後要跟这破麻结婚的话我劝你要思考一下喔,说不定婚後你这弱鸡会被她家暴。」
见对方完全没有想改变漫不经心的态度,夏语天的牙齿气到发出喀喀磨牙声,她甩开手中半裂的花瓶,伸出剧烈颤抖着的右手,掏出手机,想也没想就直接打给警察!
意识到夏语天要叫警察来,男子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的爬起,摇摇晃晃的逃离咖啡店。
「你要干麽?」范绍宁睁圆了双眼,紧紧捉住夏语天拿着手机的手。
「我要报警啊!」夏语天推开范绍宁,当电话一通,她直觉的念出一大串,「我要报案,这里是台中...」
啪!
手机随着范绍宁的拍击滑落到门边,夏语天惊讶的屏住呼吸,不顾右手的疼痛,惊吓似的断断续续出声,「你、你为什...」
「谁准你插手?」范绍宁紧捏夏语天的袖口,眼神突然变成强烈的恨意,「报警?你是存心想弄死我?」
「我、我只是想帮你...」夏语天的眸光缩了缩,这是第一次看见范绍宁发那麽大的火,眼泪很快就滚落到下巴,双手讨好似的捉住他的手,「因为、因为你什麽都没跟我说,所以我才...」
「怎麽?你发生事情时从不让我插手,我又有什麽义务要告诉你我的事?」范绍宁的眼神犀利似刀,他甩开她的手,一字一句都从齿缝间艰难并出,「你以为我都不在乎?最近你的心思都放在程子轩身上,你以为我都看不出来?你什麽心事都往自己肚子里吞,让我觉得自己对你来说只是个玩具!」
夏语天一脸受伤,眼泪如易裂的玻璃球,一颗一颗碎在地上,「你怎麽能这麽说?我因为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你,我知道你现在为了钱在伤神,所以才不想事事麻烦你!如果你可以处理好这些事情,我绝对不会干涉!可是你都已经因为这件事虚弱倒下了,我怎麽能坐视不管呢?」
夏语天带着鼻音和哽咽的咆哮声让范绍宁顿时不知该说什麽,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流不停的眼泪,没有说话。
好半晌,范绍宁抬起那双冷漠无比的双眸,像支锐利的剑直直射向她,「说实话,我...」
「就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是属於你的。」
「你起伏不定的情绪...我受够了。」
夏语天震住,原本流不停的眼泪倏然停止。
所以对范绍宁来说,夏语天的关心只是负担,她的坚强只会凸显他的无能,那她又何必紧紧缠着对方?
自从陶敏玟离开以後,夏语天就彻底尝够失去的痛苦了。程子轩的悲,韩舒纭的恨,温咏滢的不谅解,这些夏语天都还能够承担,因为她有他,有范绍宁,有那个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精神支柱,所以她不怕。
只要有他在,没什麽事情过不去的。夏语天不断对着自己说。
可是当她一看见范绍宁毫无保留的流露出对自己失望,她发现,原来范绍宁也不是永远都能给予她需要的,不是永远能够让夏语天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你让我觉得自己对你来说只是个玩具!」
就像现在,当范绍宁选择不再包容她,选择践踏她的爱,就代表已经没有人会因为她的离开而不舍了。
范绍宁不要她了。
「...好吧。」她胡乱抹了一下鼻涕眼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如果连你也要离开的话...那我应该也要走了吧?」
说完,趁范绍宁还没有反应过来,夏语天旋身打开员工室的门,再推开咖啡店大门,一看见外头下起滂沱大雨,夏语天的脚步顿了一下,才又果断的迈出脚步奔离这里。
夏语天先是躲在角落的屋檐下避雨,没听到范绍宁的脚步声,她才终於收回目光,低头盯着雪白制服袖口上,那刚刚从温咏滢身上沾污到的血渍。
这洗的掉吗?
应该不会留下污渍吧?
应该不会...在她纯洁的人生再次留下污点吧?
「真的跟你无关吗?」
突然忆起东翊翔的话,夏语天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知道了。
从一年前在台东开始,不,从她出生在这个世界开始,不管她跑的多快、逃的多远,狼犬病就像鬼魅般纠缠着她,让她痛不欲生,让同样的事件不断上演,永无止尽。
夏语天回头看向地上那摊从男子身上留下的血,那逐渐乾掉发黑的模样,让她僵硬的露出笑容,开始放声大笑。
原来,她的青春,就是注定要与死亡和鲜血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