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吧。」
余琳讲这句话的时後,没有任何的表情跟抑扬顿挫,我就像颗鹌鹑蛋一样,安静地坐在她面前。
余琳的成绩一直比我好,也因此上了医学院,而相反的,我则上了二流私立大学的商学院,也因为这样,我们碰面的时间非常少。
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余琳在课余时间接了一些家教,好贴补自己平时的额外花费,我倒轻松,父母资助了我不少,因此课後的时间我是解放的,但我没有选择加入社团,相对的,我更希望时间都空下来,好可以搭上余琳的空白。
两间学校不过隔了两座桥跟几十公里,但一个月下来,我跟余琳的见面时间却不到一整天,就算打电话过去,她也正在温习功课或是写习题,不想要打扰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後我就马上挂断,为了填补无聊的时光,我开始迷上了线上游戏。
可悲的是,系上人数将近80多人,我却连个一起吃饭的朋友都没有,当班上的同学在讨论联谊的事情时,我自动避开;系际杯的运动比赛,我也自动pass;同学们约唱歌,我连回覆不会去也没有。
渐渐地,我的名字只能从教授的嘴巴里听到,上课时我自动坐到最後一排,而我的两侧也没有其他同学,我可以很嚣张的把书包丢在旁边的座位上。
关於这点,我并没有埋怨余琳,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把这样的决定解释为「认份」,我不希望把对余琳的思念转嫁到其他人身上,我深怕当我深入这些新的环境,余琳不在我旁边会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只要每天晚上能听到余琳的声音,我就满足了。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跟余琳通话的时间越来越少,从以前她虽然要看书,还是会戴着耳机听我讲我的校园生活,虽然很多东西都是我瞎掰出来,只是为了让她觉得我在这边过得很好。但到了现在,往往只是一句「我今天功课很多,我要先认真写,你累了就先睡,晚安。」
而这段时间,只有我讲「我爱你」、「我想你」。
我开始胡思乱想,余琳是不是在她的学校里有了其他仰慕的人,是不是我们的感情随着时间而慢慢流逝,是不是余琳在心里面已经习惯这样的模式了。
但我无法习惯,我也无法接受。
「这礼拜六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礼拜六我下午有个家教学生,晚上想要休息。」
「可是余琳,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我真的好想你。」
「但我真的很累。」
「所以才要出去玩放松一下阿。」
「真是讲不过你,不然等我家教完,我们去逛夜市好了,你们的花园夜市我还没去过。」
这是继台中那场旅程後,我跟余琳第一次的约会,我非常重视这次的行程,花了几千块,就只是为了到发廊做造型,再顺便买几件新的衣服,同时,我还特别跟博宏借了那台野狼125,也一直再三保证不会让他「老婆」受到任何一点伤。
台北的十月还感受的到太阳迎来的酷热,尤其在高楼满目的仁爱路,有着冷气房的咖啡厅挤得水泄不通,路上的业务都将西装拿在手上,柏油路双散发出来的高温都让人感觉弯曲,而我在余琳家教附近的麦当劳等着,为了晚上的约会,我只点了简单的1+1套餐,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眼睛一直在手机跟窗外景色互相切换,深怕错过了余琳下课的时间。
但我发现,我对余琳的了解实在太少了,我只顾着聊着我的生活,我只顾着让他知道我的思念,我只顾着这次的约会,反之,我对她的一切完全无法掌握。
一台改装非常帅气的红色劲战,驾驶非常高挑,目测有我完全搭不上边的180多公分,而後座下车的女生,虽然戴着全罩式的安全帽,但那红色的格子衬衫配上牛仔裤,正是台中买个余琳的那一套,在还没脱下安全帽之前,我一直催眠自己,那只是刚好撞衣而已,但看到脱下安全帽後的脸孔,我的脑袋是一片空白,我无法用任何的巧合来解释我所看到的景象,也无法用任何的剧情来帮余琳合理化这个画面。
是的,後座是余琳。
那天的晚上我并没有赴约,余琳打了不只十通的电话给我,到後来我索性关机,将机车还给博宏的时候,我也特别交代不要讲有遇到我,我只简单的说我跟余琳吵架,并没有把我看到的画面告诉他,或许是怕自己丢脸,也或许是不想坏了余琳的名声。
这天,我在便利商店买了一包香菸,不会抽菸的我一直无法把尼古丁吸到肺里面,频繁咳嗽,但在後来的第三根、第四根,我习惯了这个感觉,也学会了从鼻子吐烟的技巧,但电视剧都是骗人的,抽菸根本无法解除我心里的烦闷,反倒越抽,我心里的郁卒感反而加深。
直到我抽到想吐的时候,我才看到我的桌上有两包空掉的菸盒,爸妈对我突然抽菸这件事没有追问,只叫我抽少一点,网路查了一下想吐的症状,有许多人说这是新手菸客常出现的症状,他们解释为菸中毒,身体还没习惯尼古丁的时候,就抽了大量的菸,所以开始排斥。
所谓的菸中毒,我并没有特别在意,我把它跟余琳画上等号,在碰菸之前,我对余琳也是一种中毒,现在我开始可以体会网路的一些戒菸文章、影片的网友回覆,常常有着那句:好可怕,赶快抽一根压压惊,是怎麽产生出来的。
有人抽菸抽的是一种寂寞,抽菸抽的是一种个性,这些我直接归类成废话,不可否认让我尝试的动机的确跟余琳有关,但早在一开始的前三根我的身体是拒绝的,後来只是假借用菸来告诉别人,我的心很受伤,而到最後整包全空,则是一种迷恋,一种转嫁。
就像是在战场上,士兵为了压抑内心的恐惧,以及看到屍体所颤抖的身体,所以都会吸食大麻,让自己身心放松;医院里医生要帮小朋友打针的时候,都会让护士在旁边跟小朋友互动,或是拿颗糖果给小朋友;就连一些不肖的爱心笔业者,都会用毒品来控制那些误入歧途的翘家少年们。
我把这些都解释为「转移」,它并不能治癒伤口,它只能让我们暂时忘却疼痛,就像是在吸菸的过程,我的确没有去想下午所看到的画面,但当手上的菸都吸完後,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余琳的确让其他男生载。
纵使手机关机,余琳还是能用脸书找到我,但我一整晚却不敢打开脸书,又或者,我不敢打开讯息那栏,我不知道该用什麽样的脸去面对余琳,她一定是找我爽约的事情,但相对的,我的内心没有丝毫的内疚,我倒很想让她解释那男生是谁,为什麽我不是第一个载她的人。
但我又畏惧知道答案,我深怕余琳一开口,是真的承认她对那个男生有好感,也害怕她将我跟那男生做比较,也深怕,我们的关系就此结束。
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欸,余琳打电话来找你。」
老姊将电话放在我的桌上後,就直接离开,走之前还不忘补枪:「你房间菸味也太重了吧!年纪轻轻就当老菸枪。」
通话着的电话就在我的眼前,我内心犹豫着要不要拿起这个电话,就像是参加一个问题比赛的节目,主持人问我要不要参加最终问题,一旦答对就抱走高额奖金,若答错,则全数归零。
最後,我还是选择了面对,因为我很想知道答案。
「喂?」
「你抽菸?什麽时候开始的。」
「今天。」
「算了,你要抽我也管不动,不要在我面前抽就好了,我先问你,今天为什麽没出现在夜市?我还以为你在路上怎麽了,急忙的打电话。」
「没什麽,我不高兴所以没去。」
「不高兴不去?是你一直求我,我才答应要陪你出来的,你不想要至少也传个讯息给我,然後我就跟一个白痴一样在夜市门口一直等你。」
「反正我不在,也会有人陪你逛。」
「什麽意思?」
「你问我什麽意思?你看到我不在,大可以打电话约载你去家教的男生。」
「你跟踪我?」
「不是跟踪,今天下午我本来要给你惊喜,我特别跟博宏借机车,想说你一下班就载你去夜市。」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你看到了我被其他人载的画面,然後就开始脑补很多剧情,包含我出轨,包含我背叛,然後就什麽都不说,让我一个人在夜市等你?等到後来受不了了我才坐公车回家,途中不管怎麽找都找不到你,还要打电话到你家,透过你姊才能找到?其中我还要掰其他理由,不能让你姊知道你今天爽约我。」
「脑补?难道我看到的不是事实?」
「是事实,但很抱歉,那个人是我选修课的小组夥伴,我们一群人早上去做实地勘访,但时间上耽误了,所以他骑机车载我过来,同时,他是喜欢男生的同志,他也有男朋友了。」
「这麽瞎的故事你还真会讲。」
「事实就是这样,我也不想再多做解释,你如果不开心,大可以在看到的当下来问我,而不是选择逃避,然後放我一个人。」
余琳讲完後,就直接挂断电话,老实说,她的解释我是认同的,但就是拉不下那个脸承认自己错了,而在电话另一头的嘟嘟声中,我一直回想起余琳最後那句:然後放我一个人。
说没有余琳陪伴而感到孤独的是我,希望能跟余琳约会的是我,嘴巴上讲爱余琳的也是我,讽刺的是,放她一个人的也是我。
「所以,你们吵架了?」
原来,老姊离开房间後根本没有走远,她一直在外面听着。
「说说吧,什麽事情。」
我将所有的事情都跟老姊讲,从小时候,我就很喜欢跟老姊分享许多事情,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而她虽然都会狠狠的骂我一顿後再安慰,但对我而言,这些都是最好的倾听。
「所以,你终究放她鸽子是吧?」
「嗯。」
「首先呢,你跟余琳不适合,再来呢,你放她鸽子就是不对,最後呢,你们要不要乾脆分一分阿?」
「你在说什麽阿?」
「你不认为你们的相处模式很有趣吗?明明都在台北,却无法见面,而学校也不对等,再来,余琳她够独立,而你太妈宝了,最重要的是,你们根本是没有频率的两个人。」
老姊的话就像是一个理财分析师一样,精辟且到位,但我就像是一个死守着一支股票一样的投资人,即使大部分的人都不看好这个投资,但我就是一股脑地砸下积蓄、重本,深信这支股票会有翻身的一天。
而这天晚上,我并没有好好的睡着,满脑子都是老姊跟余琳所讲的话,我发觉,因为时间跟距离的关系,我渐渐地对我们的关系产生了怀疑,而我也不信任余琳,就如她所说的,我大可以在她工作结束後质问她,又或是随便掰个理由跟她说今天晚上的约会取消,但我并没有这麽做,我选择了逃避,我不敢面对余琳可能喜欢上别人的事实。
而我也发现,我习惯拥有余琳,也害怕失去余琳。
辗转难眠了一整晚,我带着疲惫的身躯下楼买早餐,我只吃火腿蛋三明治加奶茶,而老板娘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疲劳与郁闷,特别送了我块薯饼。
「帅哥,昨天没睡好喔。」
「这样都被老板你看出来了,有些事情想的很烦不好睡。」
「你年纪轻是有什麽好烦的阿,一定是女朋友的事情吼。」
我开始怀疑余琳并不是很了解我,而是我的心思都会写在脸上,老板娘一言就道出我蛮闷的点,我只能笑笑不语回应她,她似乎也感觉猜对了原因,就没追问下去,只是送了我历练。
「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年轻人,情侣之间真的只是会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架,到我们这年纪,都麻是为了钱或家庭而吵架。」
老板娘这句话我能够理解,但无法体会,或许是我还不到她那个年纪,也或许是我跟余琳之间还不会因为经济而压垮对方,就像是在学校老师都会教一些人生道理,多半会跟礼义廉耻、忠孝仁爱扯上关系,我们也都能理解并懂那些经验谈,但总是不会放在心上,甚至会认为,干嘛讲这些我们懂的东西。
而我们人就像是一台电脑,平时都会装载一些软体在里面,也不知道会不会用到,甚至为了让系统能跑得顺一点,就删掉了一些其实很重要,但目前还用不到的东西,偏偏等到电脑中毒了,或是报告可能需要一些作图,我们才会意识到,需要某项软体。
但电脑能重灌,能再装载,人却无法。
连续几天,我跟余琳都没有传任何的讯息或是通话,我不晓得她会不会因为没有我而感到寂寞,又或是每天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我却明显的感受到我的人生似乎缺少了某一颗重要的零件,如果我是钢铁人,那目前的我,就是少了中间动力核心的钢铁人,空有盔甲却无法运行。
耐不住寂寞的心,我选择低下头,我想要打破这个冷战的僵局。
对不起,我想见你,我想当面跟你道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