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予已经罚站一分钟了。
当时他并没有将她的话当真,一笑置之,认为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客套。
毕竟,她总是这样。
彷佛平地卷起的暖风,摸不出缘起,看不出方向,来得磅礡,走得决绝。
但是此刻,她挨着墙角蹲下,捏着手机在刷西洋音乐排行榜。洋溢着灿烂的笑,没有不耐,也不顾旁人眼光。
表现得自我,不在意动作狼狈。
眼前窜出的鞋款她见过。「啊,时予。」她拽着他起身,面对被自己的力道拉偏的身体,讨好地笑。
「好慢啊,幸好还是等到了。」
为什麽……倪允璨的温言软语总是会激起他心底的泪意。
她的与众不同往往有她专属的温柔。
眼睑微歛,时予无声的深呼吸,慢慢地、慢慢地笑了。他很少有这麽如释重负的时候。
「走吧。」
「时予你话一直这麽少吗?我讲得好累呀,你多说几句吧。」
他无语,「你可以少说两句。」
「哎,真没人性,限制我言论自由。」
「……口渴就去买水。」
得逞,倪允璨洋洋得意,「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待会去买巧可力牛奶。」
他亦步亦趋,低声笑道:「你买巧克力牛奶要我同意干麽?」
「分担一点罪恶感呀。」话接得没半点负担。她挠挠头,「奇怪,我平常没有这麽自然熟的,是因为你长得和蔼可亲?」
虽然後知後觉,有点庆幸,至少有察觉。
「说点话吧。」
「第一次看见你,你在翻墙。」
轻描淡写的口吻,砸下的真相却是会令人瞠目结舌的。倪允璨果然被惊得够呛,一时失了声,定定望着他。
「……我靠。」慢慢将脸埋进掌心。
朦胧的月光中,偶尔有路灯的人造灯轻撒,依稀能见他眉宇间浅浅的光泽,不见半丝冷意,如深海岸暗礁的眸子碎出点点星光。
满是笑意。
时予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啊啊。
「第二次看见你是在我们班教室,像个门神一样。」
……她能不能举双手投降呀,脸盲无罪啊。
所有她视为黑历史的事蹟全与他有所牵扯,逼人杀人灭口。
「第三次……」
「什麽呀还有!」
他的笑意更浓。她鼓着腮帮子,吃鳖的神情特别生动可爱。
一面礼貌地扯了她的衣袖,让出马路内侧的位置给她行走。她不按牌理出牌,大开大阖的举动会撞伤疾驰的汽车。
嗓子低沉温和,「你晕车,我扶你回班上。」
话落,城市的纷扰一瞬间被强力拉远,只留下他徒留一地温存的暖语。
无数的交集,我都没能好好记住你,可是不打紧,你不是替我记忆了吗。
「你累积这麽多话原来是要秋後算帐!」
「应该没有你忘恩负义来得差劲。」
自知理亏,摸摸鼻子,她也有很多感动。「别这麽小气,未来那麽远,现在我记得了,以後绝不会忘记。」
後来的後来,岁月冲散了许多,独独任何与你有关的,无法遗忘。
♥
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当倪允璨头一次知晓这个冷知识,十分感同身受,打从心里认同这个生物,他们肯定是同类。
如果不是再见到时予,谜样的明信片与离奇的简讯已经被丢到脑後。
下了公车,飞快迈着脚步回家,哒哒上楼,妈妈的问候都被关在房间外。甩开书包、随手脱下制服外套,垮着肩膀坐到书桌前,凌乱的发丝沾着汗水,贴着通红的脸与冒着热气的脑袋。
坐立不安了整个下午,恨不得直接与身边的男生对峙,话到嘴边反而如鲠在喉,不知道从开始,无法克制的心烦意乱,差点忘记要去补习班试听,收到母亲大人的温馨提醒才匆忙追上公车。
原本满心惦记着夏辰闵就是元凶的怀疑,邻近补习班,另一份焦躁涌上来淹没旧有的情绪。
紧闭的气密窗闷着夏末的暑气在房间,刷白的墙壁映在倪允璨墨黑的瞳仁里,彷佛被铺上一层雾气,浮动着影子的错觉。
休息够了,她眨眨眼睛、再眨眨,努力凝回一点意识。
掏出放在夹层中的明信片,一字排开,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倪允璨发愁,拖着下巴左右为难,一股脑堆到青梅竹马面前的念头越发强烈,全给他烦恼多省事。
青梅竹马实事求是的死心眼偶尔挺受用的。
搧搧热气,倪允璨随手撩起浏海,接着用发卷圈上,颓然地趴回紊乱的桌子,光洁的额头抵着清凉的桌面,她登时得到一丝清明,猛然抬首。
记不取教训,目眩许久才好受。
哪怕一点关联,她想起阴她一把的那封简讯分明有提到的名字。
时予、时予。
两件离奇的状况都牢牢綑绑着的名字,倪允璨来不及避开就与他相遇,拍拍胸口,有点毛骨悚然。
难不成原本是要传给那个别扭男生?很有情感纠葛、相爱相杀的隐微。
难不成他是传说中的空调、渣男、王八蛋!
倪允璨握着手机的手迟疑不定,大可置身事外,但是,老是感觉心里梗着疙瘩,时时刻刻给她添堵,她做不到安心看成误会。像一根绷紧的神经被捉拿住,有一股逃不开的沉闷繁重,让人惶然。
她真的不爱管闲事,可是,救命恩人能称上自己人吧。
最终下定决心,狠狠咬牙,她键入几个字,接着,闭上眼睛、按下发送,动作一气呵成,暗暗而长长叹息,当真用尽力气,虚脱似的正放下手机,意外马上被惊心的震动扯回注意,倪允璨瞪着内存的历史纪录与新进的讯息。
——你是谁?这支电话应该已经停用了,假扮往生者会天打雷劈的。
真相扑朔迷离,但是线索的发展已经超乎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