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成为作家时，我对写作尚未建立信心，总担心自己的作家生涯不能长久，所以才隐瞒起作家的身分。
「翔宇？」某天，我刚从春海公司的大厦走出来，便被佑昇叫住。
「好巧喔，怎麽会在这里遇到你？」当时佑昇跟他的前女友还在交往，约会的途中正巧经过此处，才被佑昇逮个正着。
「就…无聊晃晃。」
「是吗？可是我刚刚看到你从大楼里走出来欸！」
随口搪塞的谎言立刻被佑昇戳破，我想了想於是改口：「其实…我叔叔在出版社当编辑，而我偶尔会拿几篇文章来投稿，赚赚稿费。」
「原来是这样！」佑昇时常和我一起做学校报告，知道我的文笔不错，听到这谎言也不疑有他。
但就在这之後，悲惨的事发生了。
「翔宇，听说你的文笔不错，还在出版社当编辑，这个文案就由你负责，如何？」
「这次系上的徵文比赛，翔宇你不投稿吗？听说你文笔很好，还在出版社当编辑呢！」
怎麽回事？我什麽时候当起编辑来了？
校园里流言声四起，只要有关写作的活动或工作，便会莫名地跑到我头上，可想而知，这一切始作俑者就是苏佑昇。
现世报总来得特别快，这或许是说谎的代价吧，但也多亏於此，往後我到春海出版社，毋须担心被熟人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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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爱到永远
下午近三点，我刚踏进春海公司的大楼，外面便下起滂沱大雨。
「真是好险。」从桃板屋回到公司的路上，灰蒙的天空早已飘起毛毛细雨，我拎着安全帽和笔电，回到春海出版社的阅览室，继续沉浸於小说的创作。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已接近阅览室的熄灯时间。
「不错，今天先到这里吧。」我带着满意的笑容阖起笔电，离最後一章的完成大概还差六千字，虽然写得比预期来得慢，但应该能如期赶上截稿日。
「呼，累死了。」我伸着懒腰走出阅览室，刚经过一个转角，便瞥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大叔！」我朝身影走去并招呼道。
「原来是翔宇啊！」那人一回头，果真是孙编辑。
「怎麽这麽晚了还在这里啊？」孙编辑特地停下脚步等我。
「在阅览室写小说啊，写了一整天，快累死了！」我作势耸动肩膀。
「真是辛苦了，进度如何啊？」
「放心，铁定能如期完成，之後的排版跟校稿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
我和孙编辑边走边聊，一同搭电梯到大厦一楼，电梯门一开启，就看见一旁的玻璃门外还下着倾盆大雨，雨势猛烈到在电梯的我们也听得见吵杂的雨声。
「怎麽还在下啊。」我皱起眉头。
「是啊，雨势还不小呢。」孙编辑按下电梯的延长键，说道：「不然你搭我的车回去好了，如何？」
「嗯…」我沉思了一会，回答：「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於是我接受孙编辑的好意，随他一同来到地下停车场。
从小，我最讨厌的就是雨天，台北最令我不习惯的，便是一年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下雨。
我有个小怪癖，心情不好时会想喝可乐。
现在的我，好想喝可乐。
记忆里的那天也像这样，下着犹如鬼泣的漫天大雨，远方的漆黑天幕交织闪电，不绝於耳的雷响彷佛後来，我仰天哭泣的嘶吼，悲恸地、失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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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时已将近十点，外头的雨势依然猖狂，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脚踏进房间，脚底突然传来踩到东西的触感，我蹲下身子一看，踩到的是封信。
打开信封之前，我默默猜测信里的内容。
果真，是张千元钞票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面短短写着：「餐厅的钱。」
酒疯女还真的把钱还我了，信封应该是她从门缝下塞进来的…不对，应该叫她张芳慈，酒疯女是心里默想的昵称，不赶紧改正回来，等等脱口而出就不好了。
不过，酒疯女…怎麽又叫错了？张芳慈她，难道真的是AngelSweet本人？
不可能啊！印象中的艺人，应该不会来住这种稍嫌寒酸的套房吧？况且是当红歌手AngelSweet，赚的钱应该不少，住公寓就算了，怎麽会来住学生套房？而且张芳慈和电视上的AngelSweet，个性可是南辕北辙。
或者，这就是艺人私底下的真面目？
不对，我的小说都快写不完了，还想她的事干嘛？
洗好澡後，我才想起今天还没吃晚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想起来後开始感觉肚子饿得发疼，我索性拿起钱包出门买宵夜。
「雨下得好大。」一走出宿舍，看见落雨如瀑的情景便感心烦，没有机车（停在春海公司那）又下大雨，宵夜只好去便利商店解决了。
随手拿了咖哩饭、可乐，还有两包特价的洋芋片，我走到柜台结帐，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而且越来越清晰。
咦？在柜台等候结帐的那女孩好眼熟，一头深棕色的大波浪卷长发，还戴着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
「张芳慈。」我简短有力地唤道。
「吼，怎麽又是你，想吓死谁啊？」女孩一回头，果然是酒疯女。
「什麽话啊？我是来买晚餐的。」
「看到我在这里才刻意走进来的吧？」
「唉，该说你自恋呢，还是有被害妄想症？」和张芳慈说话很难不恼火，本来以为我的修养已经很好了。
「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理你。」张芳慈没好气地说。
「你有哪一天心情好过？」我瞄了眼她胸前抱着的东西，怎麽又是酒？
「干嘛又买这麽多酒，喝完心情有比较好吗？」我不假思索地问。
「你管我！」张芳慈立刻反驳：「就是想喝啊！」
「我看你天天都在喝酒，该不会是有酒瘾吧？」
「……」张芳慈沉默了一会，冷冷地说：「我已经还你钱了，别再烦我了。」
「喂…」结帐完，张芳慈转身走出便利商店，快步离去。
见她之前对我的态度有所好转，本以为她只是防心重了点，应该不是太难相处的人，没想到骄纵无理、难以亲近才是她的真面目，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明明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为什麽我会因为她刚才的态度，而感到一丝落寞。
回到房间，我开始享用食物，有句话说得好：『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微波的咖哩饭在此刻吃起来竟会如此美味，再配上我最爱喝的可乐，累积一天的疲累顿时少去一半。
「看看电视好了。」鲜少看电视的我，差点就忘记房间有摆电视了，拿起遥控器选台，没过多久，一则夜间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
新闻标题写着『当红艺人AngelSweet身陷绯闻风波』，让我不禁想起昨天，张芳慈撕毁的那本数字周刊，封面好像也是类似的标题。
到底是怎麽回事？来看看好了。
『自出道以来从未传出绯闻的当红艺人AngelSweet，获得今年金曲奖三项入围，近日主演的偶像剧也即将开播，却在发行第四张专辑的前夕，被人投书爆料与其经纪人萧先生传出绯闻，因两人的感情生变，AngelSweet辞掉萧先生的经纪人职务且未支付违约金，昨日上午萧先生按铃控告AngelSweet诈欺、背信，到底真相为何？让我们看看以下的独家报导…』
看到这里，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叩叩叩！』
这麽晚了会是谁啊？建诚吗？
我索性关掉电视前去应门。
「谁啊？」我在门边唤道，门外的人没有应声，为了以防万一，我凑上房门的窥视孔一探究竟。
咦？怎麽会是张芳慈？而且还板着臭脸。
看来一定没好事，还是不要开门好了。
『叩叩叩！』
「我是张芳慈，快点开门！」算了，都找上门来，只好开门了。
我打开门，张芳慈戴着刚才的黑框眼镜，身上却换了套碎花纹的粉红色睡衣，脸颊还微微泛红，应该是喝酒的缘故吧？我面无表情地问：「这麽晚了，有事吗？」
「那个…刚刚我的态度不是很好，真的很抱歉。」看到张芳慈满脸愧疚地说这些话，我突然很纳闷，她是有人格分裂吗？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虽然她有着AngelSweet的姣好面容，也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本人，但不知为何，看到张芳慈就是会让我感到恼火，也许是之前累积太多坏印象了，尤其刚刚在便利商店时，她对我的态度真叫人心寒。
「没什麽事的话，我要先睡了。」我准备关门离去。
「欸，等等！」张芳慈神情紧张地把我叫住。
「还有事吗？」我问。
「那个…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原来是有难才来找我求助，难怪说话这麽客气，一开口就跟我道歉，真是现实的女人！
「免谈！」我一口回绝。
「对不起，我知道刚刚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我的耳朵自动开启过滤模式，转身准备关上门。
有一就有二，帮忙这种事只要答应了，便会接连找上门来，况且又是这种爱找麻烦、阴晴不定、不知感恩的女人，还是别拿石头砸自己的脚，赶紧睡觉去比较实在。
「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不好…」张芳慈将门挡住，并抓着我的手苦苦哀求：「求求你，帮我这一次就好。」
「你别这样，快放手。」我站在原地冷冷说道。
「你先答应帮我的忙，不然我不放手。」张芳慈紧紧握住我的手，我没有反抗，却感到微微发疼。
「你别闹了，我怎麽可能帮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求人的时候一张脸，事後又翻脸不认人。」不吐不快，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日後也省得麻烦。「去找别人吧，我奉陪不起。」
「别生气了，求求你。」我出力将手伸回，张芳慈却抓得更用力，丝毫不松手。
「快放手！」
「我不放！」
「你再不放手，我就要报警了！」我难掩怒气地发出最後通牒。
「石翔宇，我只剩下你了…」张芳慈的眼角泛着泪水，说话的声音哽咽：「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看到她如此哀求，眼神充满无助的可怜模样，我沉默了。
我是怎麽了，怎麽会跟女孩子赌气？一点风度也没有，就算张芳慈对我的态度差了点，我也不该迁怒心里的莫名情绪。
「说吧，是什麽事？」我将门打开，收起脸上的怒容：「能力所及的，我尽量帮你。」
「真的吗？谢谢你。」张芳慈松开我的手，并歉疚地说：「对不起，刚刚抓得太用力了。」
「没关系，要帮什麽忙？快说吧。」
「那个…」只见张芳慈脸上的愁苦烟消云散，并露出甜美的笑靥：「帮我…打蟑螂。」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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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那里，蟑螂在那里！」目前的我，人在六零五号房。
「啊！跑到那里去了！」也就是张芳慈的闺房。
「你在干嘛？打准一点啦！」本以为她苦苦哀求的，会是什麽严重的事。
「啊！它飞起来了！别过来！」没想到只是要我帮她…
「啊啊啊！」打蟑螂。
「欸…」我叉着腰，对被蟑螂吓得花容失色的张芳慈说道：「你不要一直叫啦！蟑螂都被你吓跑了。」
「没关系啦，这里隔音很好。」张芳慈的神情紧绷，用手指着我：「快点把它处理掉，我快受不了了！」
「你还是先出去好了，我打完蟑螂再叫你进来。」
「不行！」张芳慈一口否决：「等等你偷我的内衣怎麽办？」
「我干嘛偷你的内衣…唉，算了。」我已经懒得跟她辩驳什麽。
「记得喔，有两只，快把它们找出来。」
「好，我知道。」
折腾了近二十分钟，我终於用手上的室内拖鞋将蟑螂打死，并丢进马桶里冲掉。
「蟑螂已经处理掉了，没什麽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我拿着室内拖鞋，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欸，等等！」张芳慈把我叫住，问：「你一个人住吗？」
「是的，一个人住。」我回答。
「你的房间…有蟑螂吗？」
「从没出现过。」怪了，她问这些干嘛？
「哇，那太好了！」
「你问这个干嘛？」
「你在门口等我一下。」只见张芳慈将床上的棉被和枕头放到门口处，接着又从厕所里拿出杀虫剂，开始沿着墙边喷洒，空气中顿时弥漫杀虫剂的臭味，我急忙喊道：「喂！你干嘛？」
「你先出去等我啦！」张芳慈卖力地喷着杀虫剂。
「喂，你到底要干嘛？」我心里暗自推测，这疯女人该不会是想…
「好了！」
「喂，你该不会是想…」
「快走吧，这里好臭！」张芳慈拿起棉被枕头，还有一个不知装了什麽的塑胶袋，拉着我走到外面。
看来，她的确是想要…
「不行！」我沉着脸说道。
「今晚住你房间。」果然…这疯女人到底在想什麽？
「绝对不行！」
「来不及了。」张芳慈自顾自地将房间门锁上，接着转头看着我：「走吧。」
「看是要睡旅馆还是哪里，自己想办法。」我叉着腰，语气坚定地说：「反正我的房间，是绝对不行！」
「你就好人帮到底嘛，干嘛这麽小气！」张芳慈嘟着嘴说：「放心，住宿费我会记得给你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努力保持理智，跟这个疯女人沟通：「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我才跟你认识没几天，你就不怕我对你乱来？」
「这个嘛，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
「你又知道我是哪种人了？」她说的鬼话，我越听越觉得纳闷。
「而且我爸是检察长，我妈是立法委员。」张芳慈一脸傻笑地说：「敢对我乱来的话，你就死定了！」
这到底是什麽脑袋才能说出口的话？
「你可以早上要出门时再喷杀虫剂，为什麽非得刚刚就喷？」
「我怕睡到一半蟑螂爬到我身上啊！」张芳慈皱着眉头，模样委屈地说：「先说好，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因为我真的非常非常怕蟑螂，一切都是迫於无奈。」
我也觉得好无奈，她说这些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站在门口争论许久，我还是敌不过张芳慈的伶牙俐齿…喔不，是一堆歪理，最後还是让她进了我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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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你的房间好乾净喔！」一进房间，张芳慈蹦蹦跳跳地在我房间探险起来。
「哇，好多汽车模型，法拉利、劳斯莱斯、蓝宝坚尼，哇！这个是限量纪念款的，你怎麽会有？」
「哇，好多西洋小说，哈利波特、冰与火之歌…原来你也喜欢看小说呀！」
「哇，还有橘子熊的书，而且全部都有，我也很喜欢橘子熊的书呢！」
才进来房间不到五分钟，张芳慈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这算是一种天赋吗？张芳慈在一旁聒噪地问东问西，我不予理会、吃着凉掉的咖哩饭，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吵了，我的胃紧缩得有些发疼。
我开始後悔为什麽要答应她的无理要求。
「喂，你干嘛都不理我？」
「我在吃饭。」
「拿去，你的酒。」
「我不喝酒。」我斜眼瞄着张芳慈手边的袋子，还在想那袋子里装的是什麽，没想到全部都是酒。
「你这个人好无趣喔。」
「对，我是个无趣的人，过着无趣的人生。」
「你是学生吗？还是在工作了？」
「汉威大学三年级。」
「哇，好学校欸，什麽系啊？」
「传播媒体系。」她是躁郁症发作吗？一张嘴动个不停。
「哇，这个是？」天啊！她又想干嘛？
「小提琴，你会拉小提琴？」张芳慈提起琴盒，准备要打开它。放在这麽不显眼的角落，居然还会被她发现。
「嗯，会一点。」语毕，她马上又哇了一声：「哇，真看不出来，想不到你满多才多艺的嘛！」这是她进房间後第十二个『哇』了。
「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放心啦，我会很小心的。」张芳慈早已打开琴盒，拿出我最宝贵的小提琴。
「唉…」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学了九年的小提琴呢！」呵呵，我可是学了十二年呢，我暗自在心里冷笑着。
「让我为你拉一首曲子，就当作是住宿费吧！」
「不要，我明天还要早起。」
「别这麽小气，让我表现一下嘛！」张芳慈早已摆好姿势，将小提琴夹在颈间。
「算了，随便你吧。」我将咖哩饭的餐盒收拾乾净，接着坐在床上，准备欣赏张芳慈的演奏。
「欸，你那是什麽表情？」
「没有啊，只是有点困了。」我轻轻揉着眼睛。
「好好欣赏呀…」张芳慈笑得灿烂：「可以听到AngelSweet为你演奏小提琴曲，你可真是幸福啊！」
「是是是，我好幸福啊。」才刚说完，张芳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表情十分专注投入，轻盈地拉起小提琴曲，姿势优雅动作流畅，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等等，她刚刚说了什麽，AngelSweet？
想不到她真是AngelSweet本人！我的老天，本人跟电视上的也差太多了吧！虽然那张漂亮脸蛋是一模一样。
不过，她的小提琴拉得可真不错。
等等，这旋律听起来好耳熟，该不会是…
不到三个小节，我便听出这熟悉的旋律，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没错，这旋律就是，筱筠最喜欢的曲目之一的…
名钢琴作曲家李斯特，爱之梦里的第三号—Olove,aslongasyoucanlove，爱到永远。
「欸…」我缓缓起身，走到张芳慈面前。
「别拉了。」张芳慈看了我一眼，仍继续拉着小提琴。
「别拉了。」我伸出手，将张芳慈紧紧抱住，手掌不小心被琴弓划伤。
「别再、拉了…」为什麽？明明说好一起朝梦想前进的，明明约好的，为什麽你却离开我了。
不，如果当初不约你去日本，或许就不会发生悲剧了…
「喂，你想对我干嘛？我爸是检察长，我妈是立法委员，你可别…」
「欸，石翔宇，你没事吧？」
「你、你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