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森林沒有說 — IV33

回到家的何敬尹迟迟站在门外不进门,他故意的,他就是要让母亲心急。

只不过,敞开门的那一刻,却见空无一人的客厅,以及二楼传来的尖叫声。

林葳几乎是被狠狠拉起来的,睡意还没消,甚至不知道发生甚麽事。

「你哥哥呢?」

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被母亲的厉声吓醒,「我让你守好你哥,结果你把他顾到离家出走了是不是!」

这回是真的醒了。

窗外的天色还蒙着一片黑,彻底崩溃的何母紧紧抓着林葳的手臂,指甲钳入肌肤内的痛感却让林葳顿时感到毫不真实。

何敬尹的爸爸,也就是林葳的伯父,只把她当做外人看待,因为她是那个丢尽家族颜面的妹妹的女儿,除此之外,对於郑玲带孩子的方式也不闻不问,甚至漠视一切,何父在两兄妹眼里基本上就是个不存在的人物。

而郑玲虽然不是待林葳像灰姑娘一样,但就是特别冷落她。她的三餐不会少,却不能同家人一起吃,光是这一点就能证明郑玲一点都不在乎她。所以她跟何敬尹不一样,在他设法想要反抗母亲时,她依旧扮演着父母需要她维持的形象,就是一个顺从、不准有任何意见的林葳。

在她的记忆,自己就只有一个妈妈。当她看到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爸爸,也不会感到羡慕,因为只要一提起爸爸的问题,妈妈就会抱着她痛哭失声。

靠着自己的摸索和旁人的流言蜚语,才得知自己的生父完完全全就是个垃圾,让未成年少女怀孕,生下林葳後就放她自生自灭,回到家的母亲不但没有得到慰藉,反得到何家的终生羞辱。

但母亲却始终认为对方会回到她们身边,说甚麽也不愿让林葳改姓,不断期待着总有一天,丈夫会回来接走她们母女两。

所以每当林葳看到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姓氏,更觉得自己如同外人、甚至孤儿一般,顿时就好想杀了自己。

只记得,母亲只有对她说过一次我爱你。母亲节那天,小学的林葳送给妈妈一支郁金香,「我不需要爸爸,因为爸爸会让你哭,所以我不需要他。」

林葳可以很深刻地回想起这段记忆,永远也无法抹灭。

当时她抱着林葳哭了好久好久。

「我也不需要他,我只要我最爱的葳好好活着就好。」

那天晚上,林葳的母亲跳海自杀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伯母落泪,平时沉沉稳稳的她基本上连一点小情绪都不易被察觉,却在她面前如此失态,这一切实在太不真实。

「我会把你们送到同一所学校,是要你管好他的一举一动,我不在的这八个小时他都必须处於好的状态,结果你连他抽菸的习惯都不知情,居然还翘家?你在这个家是混吃等死的吗!」她痛斥着,不停谴责无辜的林葳,原来在何母的心中,哥哥犯错是妹妹该负起的责任啊,这点会不会太可笑了一点。

她只是在催眠自己,何敬尹是她用心栽培的儿子,不可能会反抗她。

「不要像你妈一样,当初自杀了却甚麽话都没说就把孩子丢给我们,寄人篱下就已经够羞耻了,居然还犯下这样的错误──」

「哥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我没资格掌握,你也是!」林葳硬生生地打断何母,反正所有事都无法挽救,未来的日子她注定过的生不如死。「你觉得他为甚麽会反抗你?这点很清楚啊,因为你用你自以为的爱束缚着他的人生,让他怀疑自己究竟是为谁而活,让他怀疑何敬尹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灵魂,你那病态的爱就是所有事情的根源!」

何母刚才那所谓的咆哮,都只是一种虚张声势,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羞愧罢了。

她被林葳的言语惊得一时说不出话,他是真正为他的儿子着想,绝对不是他口中那样扭曲的爱!

「你懂甚麽了?」何母冷哼一声,「你那个天真的母亲给不了你甚麽,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关爱,要不是害怕到处被别人闲话,我当初可是坚决要把你丢进孤儿院的,没有感受过任何亲情温暖的你说甚麽言词义正的大道理呢?」

她狠狠地戳进林葳心里最脆弱的角落。

「我亲爱的侄女,你的人生是一场悲剧,当初你妈妈应该要带着你一起离开才对。」

林葳彷佛身处在一片血泊中,她找不到逃出森林的勇气。

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脆弱且摇摇欲坠的防空洞彻底瓦解了。

永远都在说服自己,不论再怎麽受打击,都要扮演出最高傲的自己,是她将所有人踩在脚下,而不是低贱的任人糟蹋和摆布。林葳开始拿起桌上的东西往地上摔,滚烫的泪水不争气地直直流下,口中不停叫嚷着:「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你们全部都去死!」

正好回到家的何敬尹听到叫声立刻冲上楼,看到情绪完全失控崩溃的林葳,立刻上前抱住并安抚她。

她不禁想起自己母亲曾经对她说的那句爱,最後依然选择抛下她离开这个世界,她觉得可笑至极了,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万分。

这个世界最终还是把林葳推入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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