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不服输的夏之涵当然不可罢休,虽然已经毕业,但在学期结束之前毕业生依旧归学校管,她自己恶人先告状,在老师面前哭的死去活来,想当然所有的同学都将茅头指向沈珈儿。
「是真的,我们大家都看到了,沈珈儿还叫她去死。」
「她说如果我们告诉老师她就要淹死夏之涵。」
导师室里,周遭的声音吵得沈珈儿待不下去。她大可以将夏之涵过去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反正都毕业了,夏之涵也不能拿他们怎麽办,她好不容易稍微卸下一点防备,稍微在乎一下别人……
只是当她瞟了眼过去受欺辱的同学,各个都低下头,没有要站在沈珈儿这边的意思。
让沈珈儿瞬间为自己方才想法感到可笑至极,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旁人投来的眼神多是鄙视,要是他们能从镜子里看看此时的自己,应该会被自己丑陋又恶心的形象吓坏吧。
夏之涵想弄死沈珈儿,而沈珈儿对这件事毫不在意。
只是这气氛并不是预想的那样,还以为有钱人家的父母一听到自家小孩被欺负会开口闭口就是告,但夏父只是频频看着手腕上的表,夏母则严肃地不发一语。
而最後的结果更是出乎意料之外。
「这样……就当作是孩子们之间的不愉快就好可以吧,我等等还有会议,能不能先离开?」
闻言,夏之涵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夏母也立刻对夏之涵补了一句:「你受伤了吗?没受伤就没麽大不了的,走了,先回家。」
虽然不敢相信事情便这样草草结束,但既然双方家长没有其他意思,导师也懒得淌这滩毕业生闹出来的浑水,这是沈珈儿和夏之涵结下的一次瓜葛。
国中不同校,高中却再次相遇了。
可惜的是,当年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不但不只没有光环围绕在她身上,甚至成了别人脚下的那块石头,落魄到向曾经糟塌的人求助。
事到如今,沈珈儿该对这样的夏之涵抱着甚麽样的态度?
啊,还能有什麽反应,沈珈儿压根就不在乎夏之涵啊。
小时候的女王蜂,再次相遇却被自卑弄得一身泥泞,其实沈珈儿有权利感到平衡的,毕竟夏之涵曾经这麽对待她,但她心中的天秤早已不复存在,称不上是冷血,可却也麻痹的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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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後,随着时间条的移动变化着叶色,过的是前一秒预料不着的转变。
沈珈儿和何敬尹自从那一支菸的缘分而牵起了电话线,两人的碰面总是在校园人烟稀少的小角落,他们的共识意外的非常多,其中一项就是双方都不想在大众面前高调。
毕竟问题学生和模范生会引起校方注意吧。
一如往常的午饭时间,何敬尹大口地塞着便当,沈珈儿则静静待在一旁吹风。
「你午餐都不吃,到时候生病会更麻烦。」何敬尹似关心非关心地说道,然而没有得到对方回应。
「你放学後都在干嘛啊,打球?在街上闲晃?还是读书?」听沈珈儿的语气像是随口问问,不太走心,似乎即便没有得到回答也无伤大雅。
闻言,何敬尹先是愣了半晌,「回家读书。」
「真好。」
「你真肤浅。」他冷哼。
沈珈儿转了视线,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
「五点钟放学,我在五点十五分内要离开学校,我骑单车通勤,每天要在五点五十分内到家,回家立刻洗澡,七点整准时吃晚饭,一分一秒都不能差。」看着对方不解的表情,何敬尹向她解释了每天的行程,不等沈珈儿反应便反问她:「你呢?」
而她毫不迟疑,「打工,看心情回家,如果回家的话清晨要比太阳早出家门。」
「打赌吗?」他将便当盒搁在一旁。
「我不在乎。」
话音刚落,何敬尹立刻从口袋掏出自己的一包菸盒,放在中间,朝对方笑了笑,沈珈儿见状,也交上自己的一包菸。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游戏。对方没有义务要回答任何事,但如果一方说了,另一方就必须还一个回去,如果谁无法继续下去,那麽交上的赌注就归对方。
「我妈的控制慾很强,要求很高。我每天都得按照他的时间表过生活,假日不能和同学出去玩,连图书馆也不能去。她害怕我在补习班接触太多人,从小到大都是请家教。」
「我妈抛弃我了,明明那时候可以带我走,却因为他的外遇不想要一个拖油瓶,就在三更半夜和我爸吵架後拖着行李箱跑出家门,我拚死地求她带着我,最後是我爸把我拖回家里的。」
「我没隐私,手机不能设密码,功课不能退步,不容犯错,不准迟到,不能交女朋友,她虽然是个事业有成的女人,却不因工作而耽误家庭,在我的记忆以来,墙上的时钟就是生活的纪律,而她的安排则是权力至上的法律一般,不允许违反,很多事情都是交换相对的条件而来的,例如让我一个人上下学是我唯一得到最自由的东西,但不是所有事都能得到认可。」
「我从国中开始走偏,学别人打架翘家偷东西,差一点被送进管理所,我後悔的是当初没有多翘一点课或直接去抢银行,说不定这样就真的能进去了,毕竟没有人关心我,连我唯一的阿姨也在我小学毕业後断了连系,在那个看似是地狱的地方可能比在外面像个孤魂野鬼游荡还要好。」
「对於我爸妈的约束有时候我真的活不下去,我曾经想过自杀,好几次都想要在她面前将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可是……」
何敬尹越说,唇边的笑意也逐渐消失,瞳孔中多的是绝望。
他拿下戴在左腕的表,伸到沈珈儿面前,「这只是一部份。」
手腕上,那是一道又一道不齐的伤疤。
「可是当我妈发现了这件事,我才彻底领悟,倘若我真的自杀,死的不会只有我一个人。」
她不理解言中之意,但此刻的她只想看着他的眼睛。
「你认为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可是你错了,你和那些被我伪装出善良形像蒙骗的人一样,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面对何敬尹的坦承,沈珈儿沉默了好一阵子。
秋风不间断地吹,像是吹走了时光、回忆、岁月和痕迹,就是没有吹散他们根深蒂固的伤痛。那些伤太深,深到扎进他们内心最脆弱、最碰不得的那个地方,只能用一身铠甲掩盖被伤得体无完肤的破碎心灵。
沈珈儿的一头长发随风飘散,何敬尹似乎已伫足在她空荡虚无的废墟世界里。
「我一直很想剪头发。」最後,她总算开口。
霎时,钟声响了。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乍看之下是两小无猜的独处,实质上是一层一层地探视着对方的心,每见一次面,就会多望进对方眼里,直到内心伤痕累累的深处。
「你觉得,要是我把头发剪短了,剪的很短很短,这样我爸还有没有办法抓我的头去撞墙?」
她的话很轻很轻,轻得像她只是在问此刻几点钟,羽毛般的口吻,伸手一碰却如刀刃般锋利,而何敬尹知道自己在这场赌局中输了,他拿不回自己的那包菸。
勇气不如她,此时此刻,他不忍心直视那双满是伤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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