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恰巧落在天际,把整片天空渲染成了和煦的玫瑰色。
然而,此刻的我,无暇顾及这样的美景,比愁云惨雾还要狼狈太多的心境,任何形容词都难以表达传神。
我看着自己无限伸长的斜影,第一次有了想要躲起来的念头,想要躲到一个全世界都找不到自己的角落,这样就不需要为了谁而觉得难过委屈,也就不需要这麽沮丧了吧。
从学校回到家里的这一段路,我硬是比平常多走了两倍时间,不晓得哭肿的眼睛消退了没有,不想让母亲担心,不想要回家打开手机全是被乔曦塞爆的讯息,更不想要,一个人静下来後,满脑子都只剩下白均澄。
明明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就被淘汰了呢。
我叹口气,走过回家必经的最後一个转角,夕阳依旧洒落地温柔,整条街道都朦胧地黄澄。
「游诗妍?」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在我斜对方,正准备拉开大门的顾子恒看见了我。
顾子恒,他扶着门的手收了下来,对哦,他现在就是我的邻居了,不知道他们什麽时候搬进来的,我竟然都没有注意到。
「顾......子恒。」
我们两个相隔着几公尺,彼此看着对方,良久都没人开口。
「嗨......」他首先打破沉默,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呃,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已经搬过来了。」
一时之间,我也不晓得该接上什麽话,好像我跟他之间,已经连一句问候都容不下了。
看着我伫立在原地不发一语,很快地他的脸上就连那尴尬的笑容也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失落,让他不得不终结话题:「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你也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学校见......」
只不过刹那间,我莫名涌出一股冲动,突然想做出,过去避之维恐不及的决定。
「那、那个!」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打岔了他。「......你现在有空吗?」
顾子恒的表情闪过一丝讶异,他眨眨眼睛,可能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嗯,什麽?」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震了两下,愈跳愈强烈。「你想不想......去透透气?」
此刻,我才发现自己需要人陪,很需要人说话,不是像乔㬢,或是我妈,她们虽是很好谈心的对象,但是我......不晓得,只是突然觉得好累,不想要再继续躲着谁,想把这疲惫的情绪发泄出去。
顿时,我见顾子恒的眼神迸发出光彩,他总不掩饰自己,任凭喜怒哀乐显露无形。他这才真心地笑了起来,连忙点头如捣蒜。「可、可以啊,我很有空!」
听见他这麽说,我也才如释重负,终於绽露出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那我们就去老地方?」他兴奋地看着我,但旋即露出尴尬。「......啊——还是算了吧?反正,也不是非得去那里......」
我看着他一瞬间陷入小小落寞的神情,心里不免攀上罪恶的荆棘猛扎,我究竟还做了多少让他伤心的事情呢?
於是我走到他的身边——我们两个都不敢相信——然後让他领路,这出於熟悉的陌生,多少让我们不太自在。
其实我也不晓得我们的目的地在哪里,我们转过一个又一个的拐角,穿梭在巷弄之间,一幢幢相似的建筑把我扰乱,渐渐失去方向感,迷失在这偌大的住宅区里。
「我们到了。」过了十几分钟,顾子恒领我走出巷口,扭头一转便是一座设施繁多的公园。
我十分讶异,原来这个住宅区还有这种地方,顾子恒指着前方的荡秋千说:「那里!不管发生什麽事,只要坐上去,烦恼就会烟消云散了。不过,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语毕,他匆匆往反方向离去,剩下我一个人立在原地,不知道应该怎麽做。
於是我选择快速浏览这座不曾知晓的公园,设计地相当雅致,也看得出来有人精心维护,代替围栏的花丛上绽满各种颜色的花,放眼望去有如海一般灿烂。树顶下还有天然庇荫,我见几位老人家正坐在石板凳上愉快地对谈;还有留连在游乐设施旁不肯离开的三两个孩子,他们的父母在一旁满眼宠溺地温柔唤着他们。西边的金阳又更斜了点,简直就像满罐的神奇金粉意外溅洒而出,整座公园正细致地闪闪发亮。
「嘿!」顾子恒突然出现在我後方,手里抱着两罐饮料。「这给你。」
我还来不及拒绝,他已经将其中一罐塞进我的手里,总是这样。「别拒绝,相信我,你需要一点能量。」
他对我笑了一眼,然後转身往荡秋千走去。「来啊,别停在那里。」
我愣了几秒,顺了顺裙摆而後跟了上去。
荡秋千刚刚好只有两个位置,我跟在他後方缓缓入座,手里依然拿着他给我的饮料。
我试着回想起上一次坐在荡秋千里的情景,不过画面早已模糊,好像自从身边的朋友不再玩的时候,它就被我的记忆淘汰了。我轻轻地晃啊晃,最後选择抽出吸管,在饮料上插下一孔。
「总觉得,好意外啊——」一旁的顾子恒凝视着天空,有意无意地向我开口。「游诗妍。」
我谨慎地扭过头看向他。
「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了。」
闻言,我又不由自主地感到过意不去,每每我越是想避开的话题,他便越是执意要我正视。
因此我惯性地吸起我的饮料,也惯性地转移了视线,作为对他的惯性回覆。说也奇怪,明明是我找他出来的,怎麽又落至这种尴尬的局面?
明明想说说话的,怎麽一个话题都找不到。
「是因为我说喜欢你的关系吗?」
他此话一出,我感觉心脏被重击了两下,握在手心的饮料杯差点松手坠落。
见我良久不开口,也没有任何表态,顾子恒好像终於受不了了,他的语气不再温柔试探,而是略带指责,同时又稍掺委屈:「游诗妍,回答我,是吗?」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吓得开不了口的我,缓缓地转过头望向他,他眼里透出的坚毅说明他没有在开玩笑,他很认真,想要得到我的答覆。
然而我还是没有开口,我不晓得该如何向他解释,或是我有没有办法解释,回答是吗?好像不真全然如此,不是吗?我、我......
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太过强势,顾子恒的神态很快就放软了下来,他一贯回复成以往的温柔可亲,眼神依然低沉。「那你能不能有这麽一刻,先暂时忘掉我喜欢你这件事。我想回覆成好朋友的关系——五分钟就好!——可以吗?」
回覆成好朋友的关系......的确,从毕业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就不再用「好朋友」来定义了。
「我想像以前那样关心你,所以你也可以像以前那样,在我面前依然自在地说话吗?」
顾子恒哀求的语气让我觉得好心疼,我不再犹豫,连忙对着他点点头,像是在做最後的确认。
顾子恒的眼神逐渐发亮,自从毕业之後我就再也没有看过他这样快乐的表情,明明他笑起来就像一道光,怎麽会因为我的关系而逐渐黯淡......
「所以,」顾子恒的凝视彷佛要穿透我一般。「你还好吗?」
我看着他,那一瞬间,好像什麽被核可了,我们之间的无形屏障被破除,从前被迫隔离的两条线也再度相交,有种眼泪要夺眶而出的感觉,那掺杂太多太多了。一瞬间,我过去刻意筑起的墙好像全倾颓崩解,也毫无意义,那个因为一句「喜欢你」而被我远远隔离在外的顾子恒,明明依然还是他,还是那个善良温柔、处处替别人着想的人,是我跟乔㬢最好的朋友。我想念这个朋友,过去那些被我刻意疏离的种种,突然都显得好荒唐无稽。
只是我想点头,却也想摇头,所有好的坏的感觉一并向我袭来,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哀伤的多,还是觉得很快乐。
「如果不好回答的话,不如用点头或摇头的吧?」顾子恒小声开口。「你......被人欺负了吗?」
我立即摇摇头。
「......考试考不好?」
也不是。
顾子恒皱起眉头。「你这个脸怎麽看都不像没事吧?到底发生了什麽?」
我看着他,脑中又浮现出白均澄的脸庞,方才得到的片刻安慰顿时又消逝无踪。一想到他、杨涵、我的手机讯息,我就恨不得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是......」我在脑中建构无数回句子语法之後才缓缓脱口而出。「终於意会到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吧......」
「差距?什麽差距?」顾子恒很是不解。「你可以再具体一点吗?」
刹那间,我的心底忽然泛起一股涟漪。
我摇摇头,对他轻轻一笑。「算了,已经暂时不重要了。」
「嗯?」
「你愿意......带我来这里,跟你的关心,已经非常足够了。」
我想起过去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光,每当我觉得伤心难过时,他们也无需言语,仅仅是陪伴在我身边,我就不再那麽低落,我想起来了,那个曾属於我们的无忧回忆。
顾子恒的表情不怎麽接受我的答案,看来很是心疼。他俏声说道:「傻瓜,你什麽都可以跟我说的。」
我轻轻微笑。「真的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
「嗯,真的。」
他的表情虽半信半疑,但最後还是选择妥协了。「那你别愁眉苦脸的了啦,」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我的浏海。「把我吓死了。」
我的身体定格在他抚乱我的头发那刻,我还是不太习惯彼此间的距离已经瞬间缩短得如此亲密。
但他看起来倒无妨,反而非常自然。他回过身,开始摆荡起了秋千,越晃越高。
「虽然你也许不记得了,或是你觉得不需要,但是我说过会守护你这件事,是没有期限的,我会一直一直守护着你,不论发生了什麽事。」
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我耳际。
「所以以後啊,尽管说出来吧,任何困扰你的事情,任何让你伤心的事情,我都会听。」
我望进他坚毅的视线,那双眸是何等的单纯和善良。
「答应我,好吗?以好朋友的身份?」
以好朋友的身份,他该是用什麽心态说出这句话的呢?
我肯定地点点头,终於直朗地迎上他的视线。
「嗯,以好朋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