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刚收拾好书包,就看见顾陈烟倚在窗台边,她背着书包走到他面前,「你来这里干嘛?」
顾陈烟笑笑地拍了拍她的头,「来找你啊!对了,上次跟你一起倒垃圾的那个学弟今天有来吗?」
「学弟?你说韩东远吗?没有耶,昨天我回家还遇到他,他好像跟别人打架,全身都是伤,我还把自己的晚餐给他吃。」孟夏说,接着蹙眉惊喊:「他不会是伤势过重所以没办法来学校吧?」
顾陈烟知道韩东远没有来上课,又听了孟夏的臆测,他有些尴尬地笑道:「应该是不会太严重啦!」他又没有打得很用力……好吧,是有点用力,但是他知道分寸,韩东远应该不会体弱到没办法来上课。
「那你来找我干嘛?」孟夏问。
「你今天有没有空?上次你陪我去买颜料,今天换我请你吃冰,怎麽样?」
「可以啊,我今天刚好没班。」孟夏嘴上答应得很快,但是冷静下来後,她疑惑地问顾陈烟:「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想一想,她和顾陈烟认识的过程真的是荒诞离奇,第一次见面是在游泳池,後来是在屋顶上,然後顾陈烟莫名其妙要自己跟他一起去买颜料,她怎麽想都觉得他们两个还不是很熟啊!怎麽那麽快就进展到一起去吃冰的程度了?
「你觉得我们两个是什麽关系?」顾陈烟反问。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不确定的答道。
顾陈烟噗哧一笑,长臂勾上孟夏的肩膀,摇头说道:「不,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顾陈烟带着她到学校附近一间冰店,两个人各自点了一碗冰,孟夏这辈子从来没有跟家人以外的人一起出去玩,她懂事以来就一直忙着家里的事,这样和朋友一起吃冰还是第一次,她心里又兴奋又觉得新奇,嘴里含着冰,一双眼骨碌碌地到处看。
「怎麽样?好吃吗?」顾陈烟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他看见孟夏的脸上沾道了巧克力酱,便抽了两张卫生纸,伸手去替她擦拭。
孟夏被顾陈烟的举动吓到了,她往後坐了一点,红着脸接过卫生纸自己擦拭,两个人顿时一阵沉默。
她整个脑子里都在回想顾陈烟的举动,他干嘛这样?普通朋友会这样吗?
孟夏的表情变化一丝不漏地落入顾陈烟眼里,他用汤匙戳弄着碗里的布丁,问她:「小夏,你记得上次在美术教室你对我说话吗?」
孟夏被顾陈烟的一句『小夏』弄得心慌意乱,除了爸爸之外没有男生会这麽亲密的喊她,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问:「什、什麽话?」
「菊花啊!」
经顾陈烟提醒,孟夏才想起了,顾陈烟跟她解释了喜欢荼蘼花的原因之後,自己还问他:菊花不是更有个性吗?
「记得啊!怎麽了?」
顾陈烟从书包里拿出那张落款『孟夏』的图,又拿了另一张落款『顾陈烟』的图,递给孟夏。
「你的画吗?」孟夏惊喜的欣赏着两张画,她一眼认出这两张分别是菊花和上次顾陈烟画过的荼糜花,「这张你有落款耶!你之前明明都不落款的。」
顾陈烟看着孟夏,由衷的说:「多亏有你,我才能重新开始画画,也才敢在自己的画上面签名,真的要谢谢你。」
「多亏我?」孟夏有些疑惑,「我什麽也没做啊!」
「你带我进去美术教室,让我在里面练习画画,又陪我去买颜料,因为你陪着我,所以我才有勇气继续画下去。」
要是顾陈烟现在站起来把冰倒在她头上,或是冲到外面把柜台砸了,孟夏或许还能以平常心看待,安慰自己应该要习惯了,但是顾陈烟第一次这麽认真又正常的对她说话,还是说这麽矫情的话,孟夏一时吓得不知道该怎麽做回应,她和顾陈烟对看一眼,接着马上低下头猛吃冰。
「你干嘛?不相信我的话吗?」
「不、不是,因为我不习惯你这样。」孟夏尴尬的缓和气氛,「你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完全猜不透你脑袋里在想什麽?」
顾陈烟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评论自己,以往他接收到对自己的评价大多都是正面的,比如:你很优秀、你做得很完美……头一次有人说他很奇怪。
「我哪里奇怪?」
「你还不奇怪?光是游泳池和屋顶上那两次就够奇怪了吧?你还打群架耶!重点是还打赢。」顾陈烟打人的样子,孟夏想想都觉得後怕,她知道顾陈烟其实是好人,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打起架来这麽狠?
「我问你喔,打架有什麽绝招吗?」
顾陈烟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问道:「嗯……你有什麽很讨厌的人吗?」
「有啊!我姨丈。」
「那你就把对方当成你姨丈,把对他所有的恨都发泄在对方身上,就会赢了。」
孟夏愣愣地听着顾陈烟解释,想起顾陈烟在揍别人的时候,脑中也有一个假想敌,不禁问道:「那你是讨厌谁啊?你打人超级狠的耶!你讨厌的人是上辈子跟你结了什麽仇是不是?」
顾陈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脑海里浮现对方的身影,罪恶感却油然而生,他不敢告诉别人他的假想敌是谁,因为那个人是他不能讨厌的人。
顾陈烟想找个藉口搪塞,然而孟夏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话题上了,她抬头看着冰店里的悬挂式电视,新闻正播报着昨晚发生的社会案件。
「昨晚警方接到韩姓高中生的举报,表示韩姓男子有贩毒嫌疑,警方赶到韩姓高中生的所在位置後,发现他身受重伤,便立即将其送至医院,并确实掌握韩姓男子贩毒的证据,当场将他带捕到案,後经警方证实,韩姓高中生与韩姓毒贩的关系为亲生父子,韩姓高中生身上的伤,不排除是家暴所为,根据本台独家追踪,韩姓高中生现在已经恢复意识,转送到普通病房休养中……」
主播播报完後,镜头切到了媒体昨晚拍摄的画面,一个浑身是血的学生倒在公园里,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接着是警察进入民宅,把倒在地上的醉汉上铐,男人嘴里骂着脏话,神智不清的胡言乱语。
「刚刚那个……是不是韩东远?」即使镜头一闪而逝,但是孟夏在男人被上铐的时候清楚看见了,自己昨晚借给韩东远的餐袋被丢在一旁的地上,「他是韩东远吧?」
顾陈烟也确定新闻里的人就是韩东远,他脸色铁青,心中大概猜到了韩东远为什麽会受这麽重的伤,看来韩东远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孟夏看着後续的追踪报导,提到韩东远的爸爸平常沉迷於喝酒赌博,家里常常有人出入,每天都会吵闹到很晚,喝醉了又会在街上大声喧哗,是附近的头痛人物。
记者访问韩东远的邻居,韩东远是个怎麽样的小孩,邻居一边叹气一边说:「这个囝仔平常很安静,可是很乖很善良,他妈妈在他细汉的时候就死了,他爸爸又变成这样,他也算是可怜人。」
一旁的邻居还补充到,平常会听见他们家传出打骂的声音,却没想到韩东远会被打得这麽惨。
孟夏看完了报导,心里还是不敢相信,昨天晚上还跟她说说笑笑的人,现在竟然躺在医院里,她三两下吃完剩下的冰,告诉顾陈烟她要去医院看韩东远,想不到顾陈烟也马上起身,表示要和她一起去。
医院离学校并不远,两人很快的赶到了医院,原本想询问医护站韩东远的病房号码,但是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们马上透露出韩东远的位置,孟夏向护理师表示了自己的身分,询问能不能进去探望韩东远,幸好韩东远的伤势多是外伤,恢复状况良好,已经可以见客了,护理师於是带着两人穿过媒体群进去病房。
因为韩东远醒来後需要制作笔录,於是医院将他安排进单人房,孟夏和顾陈烟进去的时候,韩东远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像是还在睡,他全身缠满了纱布,连头上都有,孟夏都不敢去想像那该有多痛,她在韩东远的床边坐下,韩东远受了惊动,微微睁开眼睛。
「韩东远,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我刚刚看到新闻差点吓死了。」孟夏见他醒了,连忙急切的丢了一连串的问题给他,问到最後还开始哽咽起来,「你爸会对你家暴,我昨天竟然还叫你快点回家,对不起。」
韩东远哭笑不得,被打的人明明是他,她哭什麽?
「死不了,不要哭了。」韩东远现在全身都痛,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安慰人都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孟夏连忙叫他不要再说话了。
「那你之後怎麽办?」站在床尾的顾陈烟问道。
韩东远很感谢昨天顾陈烟及时阻止他去做傻事,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也得进牢里吃免钱饭了,但是一想到身上的伤有一些是他贡献的,口气就好不起来。
「社会局会安排以後的生活,我也会打工养自己。」
「那你爸爸……」孟夏欲言又止。
「我爸爸已经被羁押了,他这几年做了一堆不见光的事,最好在牢里别出来了。」提到韩耀宗,韩东远眼神一黯,心里五味杂陈,却还是故作释然地笑道:「以後我就能自由了,早知道我应该早一点报警抓他才对。」
顾陈烟和孟夏都笑不出来,他们都感觉到了韩东远心里有多难过,也知道韩东远不想要别人拆穿他强挂上去的面具,所以两人只能沉默不语。
「谢谢你们特别来看我,快点回家吧!我已经没事了,大概过几天就能回去上课了。」
因为韩东远身分特殊,所以会客时间也不能太久,顾陈烟和孟夏就先离开了,孟夏特别去护理站询问韩东远在饮食上需要注意的地方,她想抽空给他送点吃的过来,韩东远之前帮过她这麽多次,无论是基於报恩还是基於朋友关系,她都想对他表示一点关心之意。
孟夏走之前又绕到韩东远的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偷偷往里头瞅了一瞅,看见韩东远没包紮的右手横放在脸上,遮住了双眼,一道清晰的泪痕却滑下他的侧脸。
孟夏看到韩东远哭了,心里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眼眶也跟着红了,想进去安慰他却也无话可说。
顾陈烟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拍拍孟夏的肩膀,拉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