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火葬楼层旁有贩卖部供家属简单进食休息,纪庭谕坐在位子上看着左右两个男人沉默,宋载浩将桌上的关东煮推到纪庭谕前头,开口劝着,「多少吃点东西吧。」
「谢谢。」纪庭谕接过他手上的筷子,吸吸鼻子低头吃了几口,说实话这种小贩卖部卖的东西总不会好吃到哪去,萝卜也好、猪血糕也好,都泡到烂得让人难以下咽,只是热汤多少能安慰被伤心冷却的胃与身子。
「谢谢你今天出手帮庭谕忙。」宋载浩见她乖乖进食,回头向坐在一旁的申朔道谢。若没有他帮忙,恐怕倪世伶会闹到无法收拾,他又没办法分身照顾两个师妹。
「我帮的不是她,是我自己。」申朔没接受他的感谢,反倒泼了他冷水,「今天你搂住她的相片一上新闻,会毁了我们节目。」
「我还是代替她谢谢你。」宋载浩顿了顿,依旧扬起笑容道谢,没被他的态度影响半分。
申朔瞧着他和另一个低头吃东西不发一语的女人,淡淡驳回他的话,「不需要,她现在还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那是。」宋载浩没和他一般见识,点头表示理解,後体贴建议着,「申先生,如果还有事情等一下可以先离开没关系,庭谕我送就可以了。」
「不了,连你们现在坐在这我都担心会被拍。」申朔微笑拒绝他的好意,「到时被媒体扭曲,这後果跟乌龟的称号,我承担不起。」
「我会等到结束,再送她回去。」申朔话语里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宋载浩看了纪庭谕一眼,也没和他争,「那就麻烦申先生了。」
在丧事全告一段落後三人才到停车场准备回台北,申朔先上车发动车子,宋载浩抓到单独说话机会连忙交代,「有什麽事情电话联络,到家打给我报平安。」
「好。」纪庭谕看了驾驶座上的人一眼,犹豫一会问出她这几天一直在反覆思考的问题,「师兄,梧桐剧场的继承人……是你吧?」
宋载浩见她近乎肯定的模样,缓缓扯开笑容,没有隐瞒她,「是我。」
「所以……老师根本是在知道自己罹癌了,才让我去电视圈试试,要让我离开梧桐是吗?」她双眸失神看着远处,像是没了灵魂似地推测着倪世泽的打算。
「世伶他们离开太久了,不可能让没有经验的人继承。老师怕你上位会有太多争议,才会希望由我这两年开始接替他的工作,要是有什麽万一就由我接手梧桐。」宋载浩解释着,脸上全是对师妹的温柔宠溺。
「他连最後……都在帮我想。」纪庭谕红着眼眶笑了出声,接着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突然一声喇叭声吓得两人同时看向车子,只见申朔动动手指示意她该上来了,宋载浩与她对视一眼笑开,纪庭谕对他挥挥手才上了申朔的车回去。
密闭的空间里在纪庭谕报完住家地址後又沦为沉默,好一会她才开口,「为什麽帮我?」
一开始在告别式上还可以理解,他来不是为了自己,是在拍摄期内他不来,事後会猜测两人关系不如表面上好,多少得虚应虚应一下。但送她来这是为什麽?预定的殡仪馆不是一般距离,开车还有一段路。
申朔侧过脸瞧了她一眼,又继续专注在路况上,她就像没开口过一样也看着同一个方向,不急着他回应。
「日行一善可以吗?」他语气里没有半点真诚地说,她自然也没傻到相信。
申朔倒不是真的想隐瞒她,车子又往前开一段,纪庭谕才听见身边的人坦然说出他帮她的原因,「因为知道你会後悔。」
语句里不是猜测推理,而是近乎肯定地说着结果,她会後悔。
纪庭谕看向他的侧脸,还是没理解他的意思,申朔又说,「我去送过我爸,为了送他我赶回加拿大,但还是来不及。」
「我到的那天他已经下葬了。」申朔语气里一点情绪也没有,听不出真假,越是这样她越是宁愿相信是真的。在这圈子待久了,有时候都成了演员,什麽时候上戏、什麽时候下戏,越过越没有答案。
「我大老远丢下所有赶回去都送不到人了,你的就在眼前,为什麽不送?」申朔的问句要的不是答案,只是一个质疑,也许是幻觉,她好像听见了不甘的声音。
他这麽努力想去见的那个人,用尽全力依旧没有结果,凭什麽,她能站在对街无动於衷的任凭这个机会从指缝间消失?凭什麽?
纪庭谕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从何而来,偶尔看着别人埋怨自己的父母干涉太多、想要自由时,她也有这番心思。为什麽经历这些的不是他们、是自己?凭什麽这种人能拥有家庭的保护还不知足?自己却什麽也没有?
老师不是她人生里送走的第一个人,当年会被倪世泽收养,就是因为她父母因为车祸早逝。
她一向不爱去医院,连诊所都不愿意去,多数时候都请小盈替她去买药局的成药。每一回去医院看倪世泽时,她总会想起在急诊室里的画面,白色更衬鲜血,还有医生一再压着他们胸口用力急救也救不回的模样。
她其实很害怕。
如果他没有出现,她也许真的就错失了最後和老师再见的机会了,对此纪庭谕想说点什麽又什麽都说不出口。
车子停在纪庭谕家楼下熄火,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多余的安慰关心。她一关门下车,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连目送她上楼的基本礼仪也没有。这大概是今天里唯一符合他们两人关系的结果,毫无私交的工作夥伴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