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与喧闹但不失优雅的交谈声淹没着会场,大片落地窗外头天色已完全暗下。
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的不一定是朋友,但至少这个场合里,彼此并不是争锋相对的敌人。一年一度的圣诞晚宴是黑手党界相当重要的活动,以往都安排在十二月八日,今年则因为一些特别因素有所变动;能受邀参加本身就是一件殊荣,毕竟象徵着家族的成长以及繁盛,只有参加过晚宴的家族才会被认为是真正的黑手党。
Vongola不用说,像Cavallone、Worcester也都是固定的参加家族。
时间接近七点,几位受邀致词人都已经结束工作,现场充斥着轻松热络的氛围,几乎每个人都下场聊天或者拿取餐点。有些人热衷社交不断找人敬酒——尤其是那些初次受邀的家族——为了巩固实力,这场晚宴将是他们最好打通关系的伸展台。毕竟这里聚集的许多人平时根本见不到,要是能在今晚结交几位知名人士,对未来帮助很大。
身为Vongola首领的纲吉自然是人潮聚集的中心,酒杯里头清澈的液体散发着淡淡清香,这是他特别要求人更换的。毕竟整场下来或许有很多需要敬酒的场合,如果用原先准备的几种,恐怕很快就得退场。
一下是这个家族的首领,一下是那个家族的顾问,没一会儿又凑上来一位火炎研究权威……
纲吉觉得自己的人脸记忆力实在是随着岁月退步。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要人在一分钟内记清十几个人的长相与名字,实在是强人所难。
而且里面的人不少都只会见一次面,记住了也没什麽助益。
不是他薄情,而是本来黑手党界竞争就激烈,加上这场晚宴虽是黑手党主办,实际参加除了家族外也有几个领域的权威者,他们通通都是享有盛誉的顶尖人士,有些人并不喜欢热闹场合,这次来下次可能就不来了,甚至还有几年才现身一次的神秘天才,这也是吸引许多家族争相抢夺参加名额的原因之一。
义大利黑手党在黑手党界占多数,但也有一些美国黑手党或者日本的黑道参加,只是比例很少。在场纲吉比较有印象的美国黑手党是Vera曾待过的SteelBlue。它们算是比较特别的黑手党,成员美国人占大半比例,总部却设在义大利。而且它们也不像其他美国黑手党那样被义大利黑手党排斥,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爽快又直白的作风,在圈内名声很不错。
「好久不见,泽田。」
SteelBlue的首领Lapis噙着嘴角举起酒杯向他致意。Vongola与SteelBlue的关系不错,彼此也常有生意往来。纲吉对Lapis的印象不坏,觉得他是个很爽快且大方的人,「好久不见了,Lapis。」
Lapis与其他几位首领并肩站在一块儿和纲吉聊着天,他们几乎都是与Vongola有过生意关系的家族。话题并不严肃,轻松且愉快的气氛让纲吉每每参加宴会都会产生的紧张感缓解不少。
趁着纲吉的敬酒告一段落,Lapis悄声凑到他耳边,同时一手在他肩上。看似亲昵的举动,实际上是为了掩盖说话的唇形。虽然被监听的机率不高,但还是必须做出最基本的预防,尤其是Vongola如此壮大的家族,必须处处提防小心。
「我听Vera说……Ralph的事,还好吗?」顿了顿,Lapis拉开距离,诚挚地看着他。那双眼总给人很清澈的感觉,就像是把自己本身摊开来在别人面前,这在黑手党、尤其是首领身上可不多见,「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借你人手。」
SteelBlue家族拥有许多专业人才,其实比起黑手党,称之为组织或许更为贴切——Wade就是很好的例子。
「不用了。事情已经落幕,你不用担心。」纲吉轻轻地微笑,晃晃手里的酒杯并向旁伸出,Lapis见他如此举动便了然地笑笑,举起酒杯碰了下,清脆但细微的撞击声一闪而逝,紧接着两人小啜了口酒液。
简单地和他道别,在确认四周没有人要前来攀谈後纲吉小小松口气。
「真辛苦呢。」
带着调侃与笑意的低语窜入耳中,纲吉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护卫,有些无奈,「没办法,这就是我该做的工作啊。」
同样拿着酒杯的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与他相处这麽长的日子,纲吉已经可以分辨出那是充满不屑与感到厌烦的淡笑。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漆黑西装,耳垂戴着一些时日不见的雾之耳环,金属的装饰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美丽的光芒。骸穿西装时更能衬托出他修长的双腿与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虽然平时的打扮就很帅气,但果然西装这种衣服就是能营造出特别的氛围。
「快八点了,先回去吧。」看了眼大厅高处垂挂的偌大古钟,纲吉道,同时放下尚未饮尽的酒杯,让一旁经过的侍者收拾。
每个家族在Cavallone都有休息室,Vongola的休息室相当接近Cavallone,因此在返回的路途上,他们碰见了老相识——纲吉的师兄、同时也是Cavallone首领的跳马迪诺。
一身洁白西服的迪诺在瞧见纲吉後立刻兴奋地朝他挥挥手走来,但当他注意到纲吉身旁的人时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下,「哟、哟,阿纲。」
「迪诺先生!好久不见。」
「我说……」一把揽过纲吉,迪诺有点尴尬但还算镇定地小声问道:「你这回的护卫,不是狱寺啊?」
「啊,嗯……狱寺这次是要下场跳舞的。」
「那家伙居然愿意放弃护卫的职务啊……」像是惊讶又像叹息,迪诺沉默了一会儿,然後大力拍拍纲吉的背,重新挂上笑容,往後退开摆摆手,「玩得高兴点吧!不聊了,之後见。」
「啊啊,等会见。」
道别了迪诺,两人很快就到达休息室。通过门扇上一连串的科技电子锁,纲吉压下木色金属大门的门把,往内推开。Vongola的休息室规模很大,基本可算是一个平面别墅,客厅、厨房、浴室、客房样样没少,家俱也是使用最高级的成品。
房内灯光明亮,沙发前的玻璃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东西,数量虽多但都整齐有序,估计是其他家族送来的圣诞礼品。目送骸进了客房关上门,纲吉在沙发上坐下,闭上眼打算小歇一会儿。
为了今晚的宴会他从下午就被服装师抓去挑了很久的衣服,方才和其他客人寒暄交际也花费不少心神,此刻他其实已经感到有些疲累。接下来的舞会肯定也得上场,所以他才选择先回休息室回复体力。
其实照理来说纲吉的休息室与其他Vongola的成员是分开的,骸作为护卫与纲吉是同间房,但纲吉不喜欢这种疏离感,和同伴待在一起会让他感到更加安心。
时间过得很快,纲吉醒过来时距离舞会只剩五分钟。伸了个懒腰重新整理好仪容,纲吉打算去厨房找点水喝,在经过餐桌时目光被桌上摆的一堆物品给吸引住,於是停下脚步仔细端详。
餐桌上叠着一本本精装书,最上头那本封面黏了张便条,笔迹漂亮且优美,看来大概又是谁送过来的圣诞礼物。便条旁还附了一枝紫色的玫瑰,花瓣摸起来软软的,似乎才刚摘下来不久,上头还有着些许水珠,香气甜润,让纲吉紧绷的情绪舒缓不少。
「……『来自您的雾之守护者』?」将便条上的文字读出来,纲吉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雾守之一的骸,後者正一脸平淡地整理仪容,听见他的叫唤才抬起头来,「这是你送的吗,骸?」
「我想你应该是识字的。」
「……」
决定无视那句话,纲吉低头端详封面的文字,赫然发现——桌上所有的书籍,全是自己曾想要却买不到的限量品!
为什麽?骸是怎麽入手的?明明售出当日就全部销售一空,为什麽骸能够买到?而且……
骸为什麽会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双手环胸靠在一边桌缘,骸看了眼纲吉写满惊讶的脸,接着垂下眼帘,轻声开口。
「……圣诞快乐。」
「欸?」
听见对方说了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语,纲吉立刻抬头,惊讶的程度不减反增。
——这是骸第一次送自己圣诞礼物,也是他第一次听见骸祝自己圣诞快乐。
过於意外的发展令纲吉有些慌乱,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今天是平安夜,无论是圣诞礼物还是祝福都很普遍且正常,他会感到意外,只是因为送礼人是骸这件事。
「啊……谢谢。」尴尬地搔搔脸,纲吉扬起嘴角报以笑容,「不过真令人意外呢,骸居然会送圣诞礼物什麽的。」而且还加了一朵花。
「……礼物,」那双漂亮的眼眸又直直地看着纲吉,骸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似乎还带了点无奈,「我只会送给我喜欢的人。」
只会送礼物给喜欢的人。
彷佛像爆弹一样炸开的话语让纲吉瞬间呆滞了一下,很快地,一抹不明显的红晕窜上脸颊。
骸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
「差不多该回去了。」没理会纲吉异於平常的反应,骸迳自走向大门,压下门把出了房间,「你可是领舞,不是吗?」
——因为没有回头,骸错过了一个可能会让他感到愉快的画面。
「……」
站在只剩自己的休息室,纲吉低头掩着脸,耳朵微微泛红。
——什麽啊。
被他藏在动作之下的脸庞整个红透,纲吉紧抿着唇。
——自己,这是怎麽了?
放下手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再睁开,放下手里的玫瑰,然後用力握了握拳。
「还在磨蹭什麽?」外头传来有些不耐烦的催促,看来骸并没有自己先回去,而是留在走廊上等他,「Arcobaleno要是看见你这副德性可会生气的。」
「……知道了。」
从休息室回到一开始的大厅所花的时间并不常,纲吉跟在骸身後踏进里头,一前一後的模样让人搞不清谁是首领谁才是护卫,尤其作为首领的那个还一脸心事重重,一点也没有其应展现出的冷静稳重。
「阿纲,舞会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端着酒杯站在狱寺身旁的山本在注意到两人後立刻笑盈盈地挥挥手,接着仰头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後比了比另一头的方向,秦月就站在那儿,她看见纲吉後同样报以笑容,「今年的领舞是你跟秦月。」
「啊。」简短地应答了他,正准备往秦月走去的纲吉在越过骸身边时被对方一把拉住,正当他疑惑地回过头时,一只手摸上他的衣领,还来不及反应骸就收回手,纲吉连忙摸了摸方才被碰触的地方,发现对方是帮他将没折好的领口整理了下。
「连自己的仪容都管理不好,还当什麽首领?」
再度对上那双眼睛,纲吉觉得自己整个人又不好了。
明明是习惯了的冷嘲热讽,但此刻听来却又带了点纲吉不想理会的情感。
「谢谢。」
犹如蚊鸣般微弱的音量响起,纲吉快速地道了谢,接着头也不回地迈开步伐,背影看上去还算镇定。
「……我说,阿纲。」
伸手拨了拨一头发,她眨眨眼,嘴角扬起带着恶质的弧度。秦月今天穿的是件暗蓝色的礼服,裙摆华丽精致的纹路光是看就忍不住让人惊叹。本来她的样貌就是漂亮的,在灯光与打扮衬托下更加惊为天人。当她露出笑容时周围几名男性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要不是碍於纲吉在她身旁,恐怕都想上来邀舞。
「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看见罗。」调侃着友人,她放下手里空的酒杯,然後将视线转向前方的古钟,「Vongola首领脸红的模样。」
「……罗嗦。」
难得用比较直白的词汇表达,纲吉闭上眼。
「真不明白,你明明就是喜欢他的,为什麽不承认?」倚着墙,她没看向纲吉,只是平淡地说着,「别说没有,傻子都看得出来。」
「我才不是喜欢他,我只是……」
「哪个男人面对另一个男人会脸红?」似乎不打算再让对方蒙混过去,秦月这回态度很强硬。她指出了纲吉并不想面对的现实,同时忍不住叹口气,「你应该不像准人那样是因为崇拜而脸红的吧。」
「那是——忽然摸上来又靠那麽近,谁都会这样吧!」
「阿武就不会。」
「——」那又不一样!
「该跳舞了。」
打断纲吉的辩驳,秦月站到纲吉面前,後者表情带着不满,或许是因为她根本不给他解释的余地。
向她伸手邀舞,纲吉领着她进入舞厅正中央。有什麽事情等领舞结束後再谈,反正之後也没什麽要做的,时间充裕。纲吉领舞的经验不算多,舞也跳得不是很好,所以他尽量与自己熟识的人跳舞,例如现在。
本来秦月就是作为晚宴的受邀者而非纲吉的女伴出席,因为月弦秦月这个名字也是有一定的名气,至少作为入场资格是足够的。若不是与秦月,就是和库洛姆或者碧洋琪。京子及小春他是不会邀请的,毕竟两人本身就与黑手党无关,纲吉不希望将她们牵扯进来。参加晚宴也是有一定程度上的危险,因此他尽量选择拥有自保能力的人作为舞伴。
「现在我们邀请Vongola首领泽田及其舞伴——月弦秦月小姐,为今夜的舞会揭开序幕。」拿着麦克风的迪诺语气认真,但纲吉却觉得他这样子拿着东西的模样有些好笑,不禁扬起嘴角。方才尴尬的气氛早已消散,秦月也一改先前调侃的态度,此刻的她带着一种冰冷清澈的气质,纲吉一直觉得她很特别,心境上的转换总是相当快速,像他自己就做不到这样的表现。
随着迪诺的话语,全场的灯光集中在两人以及舞厅的范围,其他人的脸孔纲吉看不清,骸不知跑哪去,他花了点力气眯眼寻找,却没有收获,倒是看见已经被许多女性团团包围的狱寺,以及在他身旁为他解围的山本。
悠扬的音乐响起,提醒着他该开始迈开舞步。
华尔滋这种东西他一直都不擅长,顶多是勉强不会踩到女伴脚的程度,实在谈不上能担任领舞……不过,在黑手党的舞会里担任领舞的,从来都不是舞技好的人。
配合着旋律转圈、踏脚,这首歌曲纲吉听过不少次,因此在最重要的部分他没有出错。秦月跳舞的姿态很美,虽然纲吉会感到心动,但那也只是停留在欣赏的层面。忽然有些好奇Reborn对自己这回的表现会有什麽感想,没拌倒也没错拍,至少该有个及格分吧?
领舞的时间不长,当最後一个音符被奏响後纲吉便与秦月彼此敬礼,先行下场。紧接着没多久下一首歌开始充斥会场,许多人纷纷踏入舞池,舞会正式开始。秦月勾着他的手一路回到骸留守的长桌前,接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骸一眼,临走前还不忘拍拍纲吉的肩,并且轻声低语。
「好好面对自己的感情吧。」
说着,她松手头也不回地离去,纲吉回过头,看见山本领着她再度步入舞池,大概是要下去再跳一轮。
「……」
纲吉抬眼看了下一言不发的骸,後者用没什麽波动的表情回望,似乎没打算开口向他搭话。
跟一旁经过的侍者要了新的一杯酒,纲吉端着杯子靠上一旁的墙壁。刚跳完舞全身还很燥热,西装的散热并不好,他用一旁的纸巾擦了擦脖颈的汗水,微微拉松领带,试图让冷气能灌进衬衫里头。虽然动作并不雅观,但在光线如此昏暗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特别注意。
——然而,他忘记骸是护卫,必须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边。
「……纲吉,你很热吗?」停顿许久才开口,骸的语气没什麽起伏,但应该是感到无奈的,因为这回居然没有预期中的冷嘲热讽。
真不想待在这里……
「刚刚跳了舞。」为了缓解与骸对话而产生的紧张,纲吉喝了口酒。或许他是喝得大口了些,过於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扩散,这也让他发觉杯里的液体似乎不是先前的那种。纲吉微微皱起眉,转头寻找侍者的存在,打算请人更换一下。就在这时,手里的酒杯被拿了过去,骸将里头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一点都没有残留。
「骸……?你、你——」
「1940年的好酒,别浪费了。」
淡淡地解释自己行动的理由,骸没理会纲吉错愕到结巴的语句,将空酒杯交给终於走过来的侍者并嘱咐他送上浓度较低的淡酒,他靠在纲吉身旁的墙壁,视线落在不远处热闹的舞厅,「首领不会喝酒,传出去可不妙。」
确实这个浓度的酒对黑手党首领而言应该不算什麽,但纲吉一直以来都异於常人,方才那几口就足够让他微醺。
「……谢谢。」
姑且还是为他的行为道了谢,纲吉看着灯光聚集的舞场中央,忽略彷佛在耳膜上跳动的心跳声。
不知怎麽的,他觉得更热了。
二修於2018/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