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个车站,妤姗平静下来,不再局促不安,或许是因为那人不再向她搭话,又或许是车上的渐渐人少了。
「太好了、人终於变少了!不然刚刚压力好大。」
「是有一点。」
「不过我还以为大部分的人都会直接坐到底。」
「坐到底,基隆吗?还是花莲?」
「不是啦,就是到板桥、台北之类的。」
妤姗感到有点困惑,不过眼角余光看见什麽东西面向这边正在晃动。
走道上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不,是皮肤暗沈、卷发加上灰褐色调的褪色服装,这些让他看起来蓬头垢面。胡子倒是刮得很乾净。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挥手做否认的手势。塞张纸条过来,上面写:「你们是在下一站下车吗?」字迹笔画虽然圆滑舞动,看起来像小孩。但每个字占宽相等,比例方正,学习时真是辛苦他了。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挥手否认。
「对。」那人边写边念出来。
卷发男子接过纸条去看,一屁股坐在走道对面的位置上,垫着扶手开始写字。他的指甲是灰色的,有波纹状的皱摺。卷发男子身後的中年乘客放低椅背呼呼大睡,嘴巴半开,头发银白灰黑参半,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夹克。
车厢前面两个人扶着行李站着聊天。行李箱本体正红镶嵌黑色线条。面向这边的男子身材高眺,穿着棉质运动休闲服,外面一件带帽薄外套,脸形偏长。背对的人衣着明亮,看起来阳光一些。
卷发男将纸条递过来。上面多了几行字:
对。
喔,可是我有困难,能不能帮我个忙?
「不过我们就要下车了,去找车长会比较合适。」
卷发男子接过纸条看了一下,就迅速的起身走向後面车厢,自动门发出摩擦声。车厢外车轮与铁轨接触的轰隆声涌进来。
「你要跟我一起下车?」妤姗看着他。
「没有啦。」
「那你怎麽……」
那人食指轻触嘴唇。妤姗愣了一下才躺回椅背,微睁眼睛。
「你不高兴?」
「没有,只是还没反应过来。」
「是吗?」
「嗯,好像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这是我们能做到最好的了。」
「嗯。」
「是说你要去新竹哪里?」
「找一家米粉汤,或贡丸什麽的,吃完再坐火车回去。」
「就这样?」
「就这样。」
「你常常这样吗?」
「满常的。」
「都到新竹?」
「没有,只是沿着铁路一站一站坐,今天刚好到新竹。」
「你喜欢坐火车?」
「对啊,在火车上感觉会比较平静。」
「啊,我懂。听铁轨的声音就很难去想那些奇怪的事。」
「不是耶,这个声音喀锵喀锵的,其实还蛮吵的。」
「是吗?那为什麽?」
「隔着玻璃,好像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妤姗食指在窗户画一道横线。静默了一下子,她说:「好羡慕新竹人喔。」
「为什麽?」
「每天都可以吃米粉和贡丸。」
「我问你喔。」
「什麽?」
「你是台中人?」
「嗯。」
「你会吃太阳饼吗?」
「会啊,只要有人送就会吃。」
「每天吃吗?」
「不会耶,我好久没有吃了。上次是高中的时候。」
「那新竹人吃米粉?」
「那又不一样。而且米粉是咸的。」
「这跟米粉是咸的有什麽关系?」
「咸的比较好吃!」
「那是你个人喜好吧?」
「怎麽会?大家三餐都是吃咸的,哪有人吃甜的?只有消遣的时候才会吃甜的。」
「什麽道理啊?啊,新竹要到了。」
「那我要下车了。」
「再见。」
「嗯,拜拜。」
妤姗站在走道上等火车靠站。踏上月台往出口方向前进。她没有切确的目标,但就像刚刚说的,找到一间小吃点坐下来便是。今天唯一有计划的就是这张车票了。
妤姗回头看向火车车窗,一下子找不到刚刚的座位,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月台出口站着一个站务人员,身穿卡其蓝制服,还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圆眼镜下面是消瘦铁青的面色。制服长袖盖过手腕,接过妤姗的车票,用力的盖下出站证明。在这嘈杂的车站中,彷佛能听见一声闷响。
瞬间高跟鞋的跺地声、拖车的摩擦声、小孩的哭泣声、聊天声、电话声、广播声、火车声……全部轰入耳廓;乘客们身上的色彩闪烁、肢体晃动,形象互相推挤、扭曲、爆炸,视线失去焦点。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妤姗回头望向月台,希望能够找到来时的那辆火车、那节车厢、那扇窗户,还有那个人。但是没有,已经不见了。那人没有留下名字、没有电话、没有去向,一点都没有留下。
「有点饿了。」
妤姗揉揉眼睛,跟着人潮往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