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入了府邸,由大门往後院的方向摆着一排写着难以阅读的文字的旗子,用绳串起彷佛围出一条道,绳上挂着铃当叮铃作响,隔着铃当挂着灯烛照了一路。
三人沿着围出的道往後院走去。
夏清舒打了个哆嗦,他不知道那些东西是用来做什麽的,对於未知本能地感到惧怕,且每当烛火晃荡,影子便随之扭曲,看起来怪阴森吓人的。夏清舒忍不住胡乱扯着走在斜後的蓝岳央的衣裳,彷佛只要与稍微懂得多一点的人分担就能驱散一些害怕。
「驱邪祟又不是驱人,更何况你连鬼都不怕,怕成这样做什麽?」蓝岳央有些不耐烦地挣脱掉夏清舒的手,被人半拉带拖地走总是不太舒服。
「这分明是两回事哪能放一起!我知道鬼是什麽,但是不知道这些鬼东西是什麽……」夏清舒回过头抱怨着,瞥了一眼由旗子、铃当及灯烛又抖了下。
老道士慈眉善目地解释道:「以旗筑道,挂铃以声引,点灯以照路,邪祟由此通,只出不进,是为驱邪祟。」
「那我站在道上张开双手,富贵会扑向我怀里吗?」夏清舒回望着老道士,他想像着那样的画面觉得挺有趣的,至少在梦中仇富贵也不曾如此主动。
对於夏清舒的幻想,蓝岳央一脸鄙夷地看着夏清舒:「等哪日你碰得到兴许就会了。」
「别瞎说。」老道士轻敲了蓝岳央的手臂,苦笑道:「虽然由古传至今都是这麽说,但这些东西全是类似阵法的存在,邪祟通常会直接随着时间烟消云散。」
「那怎麽行!不对,富贵才不是什麽邪祟!」夏清舒发现仇富贵是否会扑进他的怀中的幻想是建立在仇富贵是邪祟的情况下,心底又是一阵不悦,也检讨着怎麽就连自己也当仇富贵是邪祟。
「还不是你自个儿提的。」蓝岳央撇撇嘴:「大少爷真任性。」
夏清舒与蓝岳央耍起了嘴皮子,就像平时在小庙里两人一言不和就吵来吵去的,但也因此将夏清舒内心的不安与害怕冲散不少。
许是两人的声音太大了,将夏家的人引了出来。出来的正好是安康,安康看见少爷回来了,说是痛哭流涕也不为过地迎了上来。
「少爷,您可回来了!大师果真神准!」
夏清舒一头雾水地看着安康,听闻「大师」二字下意识地看向老道士,但他心知肚明绝对不是指老道士,又看向安康,问道:「什麽大师?神准什麽?」
「今日芳兰公……小姐带着一位道士来府上。」安康话到一半顿了顿,看向老道士与蓝岳央,许是怕「公主」的身分吓着人,中途转了个词。又继续解释道:「说您俩分明就是两情相悦,却有邪祟作祟。不过只要邪祟一除,您与芳兰小姐便能圆满成亲啦!」
听到这儿,夏清舒的眼都瞪大了,他发觉这做公主的脸皮也是堪比墙厚,他分明直白地拒绝了,原以为姚芳兰再怎麽样也是搬出她的皇帝老子逼夏家娶,却没想到姚芳兰直接找人来装神弄鬼。
虽说夏清舒不迷信,但只要他的父母迷信就行。他的父母相信让他娶冥妻三年後便能顺利娶妻,这些年他逐渐安分,他的父母更是相信一定是冥妻暗中帮助。他的父母虽不见鬼神,心中却坚信有鬼神的存在,姚芳兰也不是什麽陌生人,他也确实未如先前所说地成功娶妻,他们会以为是邪祟作祟也无可厚非。
夏清舒正想发作,老道士却先一步发话:「可否让贫道一看?贫道与我的徒儿正是为此而来。」
「咦?但芳兰小姐已经……」安康困惑地看着老道士与蓝岳央,视线又在蓝岳央的脸上停留了更长的时间,似是看过此人又想不起来何时看过。
「我是当年让你家少爷娶一位冥妻的铁口直断。」蓝岳央似是看穿了安康的疑惑,贴心地开口解惑。
安康啊地一声又边拍了手掌,想起少爷这些年的改变,他对蓝岳央信任不少,而老道士身为铁口直断的师父肯定更厉害了,便十分亲切地为三人带路。
夏家的人皆未睡下,为了驱邪祟的仪式忙活到方才才结束,大夥儿正在後院休息。夏老爷与夏老夫人见到儿子回来都开心地迎了上去,口中边念着「大师真厉害」等赞美的话。
夏清舒心中堵了一口气,瞥了一眼父母口中所谓的「大师」一眼,接着又脸色不善地看着姚芳兰,後者给了他一个冰冷的微笑。夏清舒很是不悦地转向他的父母,小声说道:「爹、娘,您们怎麽胡乱听信『外人』的话,让人来胡搞瞎搞?」
夏老夫人眉开眼笑地拍了拍夏清舒的背,她认为自己的儿子肯定被邪祟缠上了,安慰道:「儿子,别担心,等到大师驱完邪祟,一切都好了!」
「娘!家里没什麽邪祟!」夏清舒对於难以说通的情况有些急了,不悦地增大音量,夜晚的宁静顿时被夏清舒尖声划破。
夏老夫人被自己的儿子反应震住了,变了变脸色:「果真有邪祟,你怎麽这麽对娘说话呢……一定是邪祟让你如此,一定是!」
夏清舒皱着眉,他忽然发现与心怀执念的人是无法好好沟通的,不管说什麽总会被曲解,擅自加以自己的猜测,扭曲整件事。
「娘……」
「呀,清舒,一定没事的,大师会解决一切的。」姚芳兰迎了上来,手如蛇般挽上夏清舒的手,打断夏清舒接下来的话。
姚芳兰笑得十分甜美,第一次叫得如此亲昵,夏清舒感到一阵恶寒,十分不舒服地扯开了姚芳兰的手,看向蓝岳央与大师,希望求得他们的协助。
大师却看着姚芳兰带来的道士不发一语,根本没注意到夏清舒求助的眼神,蓝岳央上前一步,巧妙地隔开了夏清舒与姚芳兰,一反与夏清舒吵嘴时的样子,和善地对夏老夫人说道:「是否记得贫道?当年替夏少爷一算的铁口直断。」
夏老夫人讶异地看着蓝岳央,随即展开笑颜:「没想到会再见到大师,真如您所说,自从犬子冥婚後变得有担当了,肯定可以娶到好媳妇!只是家中似乎……」
「夫人,不如让我的师父瞧一瞧,他可比我厉害多了。」蓝岳央瞥了一眼姚芳兰带来的道士,耸肩说道:「当今打着道士的名号招摇撞骗的骗子可多了,这事儿胡搞瞎搞也不太好,是吧?」
夏老夫人点点头,对於间接让儿子成长的人,她更是信任了点,心中顿时偏向蓝岳央。一旁来驱邪祟的道士听到这话,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老道士突然发话,沉声斥责道:「岳央,怎能这般说你的师叔?」
原来姚芳兰找来的道士是老道士的师弟,年龄却只比蓝岳央大个十来岁左右,与老道士根本不像师兄弟。
「我也没说错,师叔根本『看不见』,还学人驱什麽邪祟,也不知道是不是胡乱驱走什麽不该驱之物,也不怕遭报应。」
老道士的师弟怒瞪着蓝岳央,愤怒地看向老道士:「师兄,你的徒儿还是这般无礼!」
然而说道驱邪祟这事,老道士不赞同地皱了皱花白的眉,说道:「师弟,你确实看不见,岳央虽然无礼,但你这般胡来,因果报应,不会有好事的。」
「师兄仍然看不起我吧?如今我在皇上身边主持祭祀等事宜,年年风调雨顺。看不见又如何?我除了看不见没一样比你差!」老道士的师弟瞪圆了双目,彷佛他们之间有什麽深仇大恨。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老道士摇摇头,问道:「你可知道夏府里有什麽?」
老道士的师弟早已听烂了老道士的话,他也压根儿不信,不想纠结於那件事上,只说道:「只要是邪祟,肯定不是什麽好东西!」
夏清舒正想反驳,背後便有种被什麽东西挂上的感觉,他愣愣地回头,见到仇富贵眨着眼望着他。
仇富贵蹭向夏清舒的脸颊,双手状似揽着夏清舒的脖子,亲昵地贴着夏清舒,声音里带了点委屈:「你可回来了……」
夏清舒的耳边萦绕着仇富贵的叹息,夏清舒几乎从中听见一些虚弱,顿时一股怒火从心头窜起,瞪红了眼,厉声地对着老道士的师弟说道:「你可知府里有我的冥妻?你可知你所谓的驱邪祟伤害到他了?」
夏清舒做出了一般人眼中感到奇怪的举动,他伸着手在离自己的肩膀一段距离的虚空中像是抚摸着什麽。许是太过愤怒,他忘了这样的举动有多麽奇怪,也顾不上看不见的人奇异的眼神。
蓝岳央避开了仇富贵透明的身子,轻拍了夏清舒的肩:「你的夫人好好的,只是令他不太舒服罢了,待在你身边便没事了。」
夏清舒想到这些日子自己闹脾气不在家,才害得仇富贵遇上这事,满怀歉意地看着仇富贵:「对不起。」
仇富贵将先前坚持的都一把抛开,当他体会到驱邪祟而感到不适时,他才真正感受到消亡的恐惧。他不是没想过也许自己被驱走就能放夏清舒自由,然而当恐惧袭上身他却埋怨起夏清舒怎麽不在他身边,他有种自己变成怨灵都不奇怪的错觉,然而在看见夏清舒後一切都好了。
「我想你。」仇富贵没有回覆夏清舒的道歉,而是单单这麽句话,抚平了两人这些日子的不快。
「我也想你。」
「冥、冥妻……」老道士的师弟愣愣地退了一步,他并不像先前理直气壮。他所布的阵法只会驱邪祟,一般来说冥妻两脚横跨着是非的界线,只要冥妻待在丈夫身边便可无事,然而没待在丈夫身边的又是另一回事。
「一般人对待鬼神几乎是抱持着敬意,待之以礼便以礼待之,冥妻守在左右也是理所当然。」老道士说到这儿,话锋一转,格外认真:「然而夏少爷看得见,自然不是一般人,相处起来对夏少爷来说和与平常人相处没两样,自然也会闹别扭。」
「我不知道,我……」老道士的师弟显得有些气馁。
姚芳兰察觉了道士的动摇,噘起嘴闹起脾气来:「我才不管!我定要你娶我!谁挡着,我便赶走谁!」
夏清舒看向姚芳兰,义正严词地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我不会娶你,谁也不娶,这一生便这麽过了。」
姚芳兰瞪着眼,再次被拒绝让她气红了小脸,眼眶红通通的,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夏清舒退了一步,对着姚芳兰躬身:「承蒙厚爱,但我只能拒绝你。我若娶你,我们肯定都不好过,往後你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既然如此,又何苦强求?」
姚芳兰咬着下唇,不甘心地低着头,望着脚尖儿。
夏清舒无奈地说道:「你只是不甘心我不围着你转,何苦为了不甘心将我们一生绑在一块儿?」
姚芳兰小小的肩膀颤动着,将头低得更低了:「可是我喜欢你呀……我喜欢你……」
姚芳兰说着便哭了起来。
夏清舒愣了愣,他原以为姚芳兰对他的好感都在被他拒绝後化为不甘心,没想到姚芳兰会如此直白地诉说着心意,还为求而不得哭泣。
夏清舒放柔了神情,微微一笑,说道:「这样我更不能接受了,我无法回应你的心意。谢谢你也对不起。」
夏清舒希望姚芳兰有一天会忘记对他的喜欢,去喜欢上一个真正能够带给她幸福的人,由衷希望。
姚芳兰哭了好一段时间才消停。
夏家因为担心一个女孩子晚上会遇危险,夏家便慰留了姚芳兰住上一夜,让下人安排了住所。
老道士撤了阵法并诚心地向自己看不见的仇富贵道歉,仇富贵也爽快地原谅了他。
看似一切圆满,但夏家两老大概是最不愉快的人了,虽然勉强接受夏清舒的双眼不同於一般人,但对於之後造成的结果,十分不满。
夏老夫人看着蓝岳央,颇有质问的意思:「三年前你不是说『娶一冥妻,三年後方可成婚』吗?」
「夫人,我算的是缘分不是人心,终究取决於人。」蓝岳央没有丝毫退缩,他所算的皆为事实:「此时夏少爷有娶妻的缘分,他可以娶也可以不娶,一切取决於夏少爷。」
「我当初就说别信这些有的没的,你看看!」夏老爷责怪起夏老夫人,又逼迫地对着夏清舒说道:「夏家可不能绝後!」
「捡的孩子,我若视如己出,您仍会认为是外人吗?」夏清舒用清亮的眸子望着自己的父亲,边说边想起夏离生,微微一笑:「又问,若亲身骨肉不孝顺与捡来养的孩子却孝顺,两者谁又更亲?」
「这……」夏老爷焦急了起来,他知道这个道理,总会有没心没肺的後代活活气死长辈,也有领养来的孩子对长辈尽足了孝道,反过来亦有之。然而在夏老爷的观念里,捡的总没有亲生的来得亲。
夏清舒趁着夏老爷被堵得哑口无言时,将夏离生的事都说了,炸得夏家两老一愣一愣的,夏清舒便趁乱拉着老道士与蓝岳央跑了,他可不想留下来给父母数落一顿,有时候比起说烂了唇舌,还是直接将事实摊在眼前更有用。
这回仇富贵如往常一样,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