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清舒终於放弃考取功名,而他再也闲不下来,他读了两年的书,过了两年充实的日子,突然没事可做,上街玩乐,满足於一时,随後而至的是空虚。之後他听从仇富贵的建议、遵从父母亲的期望慢慢继承家业。
夏家两老对此十分满意,除了夏清舒会想偷懒而装着不太上手让家业不要一下子全落到他身上以外,但那个曾经荒淫度日的夏少爷渐渐有了担当,夏家两老还有什麽不满意。
不,确实有点不满意。
还有件大事儿,夏家两老看得十分重要的事,便是传宗接代此等大事。当初铁口直断所断的三年也快要到了。
但夏清舒压根儿不想面对这事儿,也被这事儿弄得不堪其扰。也许他在方和仇富贵冥婚的时候千方百计地希望仇富贵消失,然而到了现在他根本不想娶什麽妻生什麽子,他只想跟他心爱的富贵过一生。夏老爷与夏老夫人则是念念不忘此事,眼看三年快到了便到处找良家妇女与夏清舒相亲,夏清舒每次都带着没什麽温度的笑容应对着,之後都向父母说了不喜欢推掉亲事。
十九岁的夏清舒退去稚气的脸孔,生得十分俊俏,就是他父母不找媒人说媒,走在路上也有成山的少女对他抛媚眼,可惜夏清舒身边总是跟着仇富贵,夏清舒两只眼睛也除了盯着有趣的东西瞧便只看着仇富贵,根本对那些爱慕视而不见。
仇富贵对此未说任何一句话。
直到和宇天阔吃饭时,宇天阔发现夏清舒都不予理会频频向他示意的美女才好奇地问了缘由,夏清舒竟皱着眉说他以为那些女子眼睛抽筋,让宇天阔翻了个大白眼。
夏清舒本就是忠诚於妻的人,曾经他觉得娶进美娇娘也没什麽不好,他便再也不上青楼好好对待人家就是。他其实不太理解为什麽宇天阔在娶了老婆之後还会上青楼寻欢作乐,这样嫂子知道了岂不是难过?夏清舒的忠诚拿到仇富贵身上也是同样的,更何况他爱仇富贵,他不可能让任何人介入他们之间,就算只有他看得见仇富贵。
夏清舒几乎将男女之情隔绝於外,拒绝的理由千奇百怪,偶尔会用事业未上手推拒婚事或是向他表明的爱慕,偶尔说不够漂亮——当然只对他的父母说——,偶尔又说自己不好那类型等诸如此类的理由。
这一切种种看在仇富贵眼里,仇富贵终究是发现了些事儿。
仇富贵看着夏清舒悠哉地算着帐本,虽说案上堆着一叠,但过午恐怕就算完了。仇富贵这三年里经常教夏清舒读书,自然知道夏清舒其实聪慧过人,只是总爱摆出一副无赖样且想要游手好闲而已。
「你这不是很上手吗?没事在你爹面前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做什麽?」仇富贵用着怪异的姿势扭着头硬是插到帐本与夏清舒之间望着夏清舒,他总爱这麽吓夏清舒,只是近来夏清舒习惯了根本不怕,但仇富贵也没什麽娱乐,偶尔扭扭脖子也好。
「你头大,挡住了看不见,让让。」夏清舒挥挥手,仇富贵乖乖让开後,夏清舒提着笔边算帐边说道:「这样他老人家才不会一下子把事情全丢给我去过清闲日子啊。」
「不孝子。」仇富贵撇撇嘴,觉得夏清舒分明在敷衍自己,更加笃定夏清舒心里有事。
「你别说,宇天阔先前让老管家回家养老,就隔了几条巷子,听他说上次去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没事做,本来没瘸的腿犯病瘸了。我让爹多动点还不孝顺吗?」夏清舒拿着笔在帐册上圈圈点点,也没抬眼。
「你这贫嘴的毛病哪时改改,真是……」
「我哪……」
夏清舒话还没说完,就一个娃儿的声音用着奶声奶气的声音喊道:「娘——叔叔在跟空气说话耶!」
夏清舒飞快地抬头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夏清舒长得俊俏,那一笑连小孩的心都能掳获,夏清舒说道:「叔叔没跟空气说话,叔叔在念帐本。」
「哦……」娃儿被夏清舒哄得一愣一愣的,傻站在柜台前。好一会儿娃儿的娘亲跑来边道歉边拉走自家小孩不要让娃儿烦夏清舒工作,夏清舒挥挥手让母亲别在意慢慢逛。
看着母子离去,夏清舒无奈地看向仇富贵,抱怨道:「害我被当神经病。」
「可真是抱歉哦,我一个鬼无所事事,不像夏少爷一个大忙人,我就不碍着你了。」仇富贵觉得被怪罪得无辜,忍不住讲话酸溜溜的。他们之间的相处十分率性,至始至终不曾改变,想到什麽就讲什麽,也时常拌嘴。
夏清舒搔搔头,放软声音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的肩膀给你乘,别气、别气!」
「乘着你的肩膀哪有意思?我去外头晃晃。」仇富贵扮了个鬼脸,笑着往门外似飘似走地走去。
夏清舒看着外头艳阳高照,怎麽想一只鬼在光天化日之下游走实在怪异得很,又担心烈日当头会对仇富贵有什麽影响——虽然以这些年的经验来看,他知道根本不会造成影响,仍是止不了他的担忧——便让掌柜顾好店,打算跟出去晃晃,正好偷个闲。
掌柜只觉得少爷又想偷懒了,但夏清舒就是位大少爷,什麽都是他说得算,掌柜自然无话可说,认命地接下原本夏清舒在算帐的工作。
「夏少爷又想偷懒?」仇富贵没好气地白了跟出来的夏清舒一眼。
夏清舒脸皮厚得像是弓箭也射不穿,笑道:「哪有这回事儿,不就陪你晃晃,这哪算得上偷懒。」
「我又不是三岁娃儿,也不是个人,不需要人陪着。」仇富贵一点也不温柔地回道。
虽然仇富贵的话像是打了夏清舒一巴掌,但夏清舒就是脸皮厚,脸皮厚连鬼都怕。夏清舒耸耸肩,无所谓地道:「还是比不上娘子明察秋毫,为夫便是想偷懒片刻,您老睁只眼闭只眼吧。」
夏清舒偶尔会用「为夫」自称,用「娘子」称仇富贵,起先会被仇富贵念上一顿,但夏少爷脸皮厚根本没放在心上,最後仇富贵也随他去了。
仇富贵哼了一声,便随意在街上飘走,夏清舒便跟着仇富贵走,表面上装成是自己一人在散步的样子,免得看上去鬼鬼祟祟的惹人注意。
两人就这麽走进市集里,各式各样的摊子,仇富贵晃到一摊卖糖葫芦的摊子前,看了一会儿又躲着人飘走了。
夏清舒在後头将糖葫芦买了下来才又跟上去。
「我又没有想吃,不需要买回家拜我。」仇富贵直盯着夏清舒手上的糖葫芦看。
夏清舒看仇富贵分明是一脸想吃糖葫芦的样子,夏清舒扬起邪恶的笑容:「谁说我要拜你?我自己要吃的,你看——」
夏清舒说着便将最上方的裹着糖浆的山楂,装模作样地挤眉弄眼,直喊着好吃,惹得仇富贵一肚子火。
仇富贵哼了一声便掉头跑去别的摊子,之後只要夏清舒跟上去,仇富贵又会快速飘走。
直到夏清舒吃完糖葫芦,将原本用来串着山楂的竹签扔了才说道:「富贵,陪我去宇家蹭午饭。」
「吃吃吃,变得跟猪一样,以後便叫你猪少爷!」仇富贵瞬地转身,气鼓着脸颊瞪向夏清舒:「你自个儿去不就得了?」
夏清舒无辜地望着仇富贵:「万一我和宇天阔上窑子怎麽办?」
仇富贵瞪大眼,脸孔瞬间变得有如恶鬼罗刹,恶狠狠地说道:「我便让你每晚梦见那儿被剁掉的梦。」
夏清舒想到便觉得疼,况且那是天下男人最怕之事,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改口道:「不去,不去!但我不放心你在街上闲逛,万一被道士收走我找谁讨去?陪我吧,下回你还想逛,我再陪你逛,反正市集也没脚不会跑。」
仇富贵想了想也觉得夏清舒说得有道理,曾经就有一次差点被不分好坏的道士收去,是夏清舒拉着道士说那是他家冥妻,他才安然无恙。
「好吧,我要吃糖葫芦。」
夏清舒噗哧地笑了出来:「会给你买的,我本来就打算回去时买一支。我又不爱吃那东西,方才逗你玩的。」
仇富贵一气之下索性骑到夏清舒的肩上去,不再说话了。夏清舒却对仇富贵如此反应感到可爱极了,嘴角扬起微笑,心情显得十分好,走没几步路就突然哼起歌。坐在夏清舒肩上的仇富贵只是皱了皱眉,不知道夏少爷又发什麽颠。
夏清舒踏入宇家大宅时正好见到在前院的宇天阔,宇天阔的身边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少女。
少女年纪并不大,约莫十六岁左右,身着华服,虽然不是特别招摇的衣裳,但是夏清舒从小就生活在富裕的环境,用的穿的都是上好的品质,他一眼就看出那质料绝不是什麽平凡人穿得起的料子。
「今日是什麽风把夏少爷吹来了?」宇天阔笑着向夏清舒打招呼。
夏清舒笑得一脸无赖,开门见山地将来意表明:「蹭饭吃。」
「你当我家开馆子随时要吃有得吃啊?」
夏清舒不理宇天阔的抱怨,对於他身边的少女产生兴趣,就单单只是好奇没有其他意思:「喂!嫂子长得不差又温柔婉约,你这样对吗?」
「瞎说什麽!」宇天阔用手肘顶了顶夏清舒,支支吾吾地说道:「她是……呃……远房亲戚。」
夏清舒挑起眉,他压根儿不信,但看宇天阔并不打算说实话,夏清舒便不打算继续问下去,就当作他信了,礼貌地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是宇兄的朋友,在下叫做夏清舒。」
女孩子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漾开一抹如牡丹娇贵的笑:「你好,我叫做姚芳兰。」
姚芳兰身上虽然有着大小姐的娇气,但又十分温柔和善。
夏清舒呆滞了那麽一瞬,只是单纯地觉得姚芳兰十分漂亮而已,也只是对於美丽的事物感到震惊,再没有其他。
宇天阔用手肘顶了顶夏清舒,调侃道:「还好你没流出口水,不然我铁定当作没你这个朋友,别直盯着人家看。」
夏清舒回过神,用手肘撞了回去:「我只是觉得姚小姐特别漂亮,谁会做出这麽失礼的事啊!别把我想得这麽下流,我又不是你,都成家了还成天上花街。」
「喂!我警告你别造谣。」
「我哪时造谣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呢。」夏清舒挑起眉,直到现今还有很多关於宇天阔流连花街的谣言,只要稍加打听就能得知,恐怕夫人被好好保护着,流言蜚语都入不了耳,因此直到今日也没闹出什麽事儿。
两人就这麽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但真要说吵得把屋顶掀了吧也不是,更像是在唱双簧,内容直逗人发笑。
姚芳兰在一旁看着,掩起嘴笑了起来,就连遇上如此滑稽的事儿,姚芳兰笑起来不是如男人的豪迈,就只是这麽娇滴滴的。
虽然如此,夏清舒和宇天阔也因为姚芳兰的笑意识到他们做了多麽幼稚又稍嫌失礼的事,纷纷感到不好意思而安静下来。
宇天阔搔了搔头,提议道:「不如我们去用餐吧。」
三人进了屋内,宇天阔让人摆了一桌佳肴,招待姚芳兰和夏清舒,至於宇夫人因为回娘家看望父母亲所以不在家,所以一桌佳肴就他们三人享用。
仇富贵看着那些菜肴流口水,虽说不会滴到夏清舒身上,失礼也只有夏清舒知道,他还是伸手做出擦嘴角的动作。夏清舒微微扬起头便注意到仇富贵的动静,扬起浅浅的微笑,心里盘算着回头让家里的厨娘也弄一桌佳肴祭拜仇富贵。
这一顿饭下来,夏清舒和宇天阔几乎没说什麽话,也许是他们平常聊天的内容都没什麽营养,甚至有些下流肮脏龌龊,也不好意思在一位少女面前聊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偶尔姚芳兰会拉着两人聊些话题,多半是充满文艺气息的话题,好比谁的诗如何,谁的画如何,或是乐曲如何的话题,肚子里的墨水可不少,甚至就连仇富贵也十分赞赏姚芳兰的见解。
总归一句,这是夏清舒和宇天阔从相识以来最有意义的一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