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起电话的时候，以为是老板临时要交代工作，万分的不情愿。毕竟那时已经是十二月的深夜，大部份的人应该都比较想要缩在被窝吧？不过我最後还是选择接起了那通电话，於是四十分钟之後我便西装笔挺地出现在警察局。
通常律师出现在警察局都是为了陪同被告接受警察讯问，不过今天的状况有些不同。我在一名中年员警的带领下来到警队办公室的一角，在那里坐着一个小女孩，身上罩着一件显然不属於自己的厚重大衣，两眼彷佛无法对焦似地看着前方。
我对带路的员警道谢，然後在小女孩的身边坐下，她这才转头看我。
「……律师叔叔。」
「嗨。」
我尽可能做出温和的表情，但我其实也不知道表情的不同是否有任何意义。小女孩的母亲现在正在急诊室动手术，原因是胸腹之间被刺了许多刀，听说状况并不乐观，至於小女孩虽然毫发无伤，但心理上却同样不乐观，毕竟动手刺伤她母亲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她目睹了这一切。
至於这件事情与本事务所的关系则在於，小女孩父母的离婚协议是我们协助拟定的，三个月前生效。附带说明，整个协议几乎都是由老板操刀，我主要的功能只是在客户来的时候陪小女孩玩而已。
小女孩定定地看着我，我感觉我应该要说些什麽，但总觉得不论什麽开场白都很容易踩到地雷，正在思索，小女孩已经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你在想什麽？」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後又再转回去，隔了半晌，她才慢慢地开口。
「我想要抱抱。」
原来如此，我茅塞顿开，伸出左手将小女孩抱往怀里，她於是顺势靠上我的身躯，嘴里还嘀咕了一句「叔叔真笨」之类的话。我们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一阵子，她才再度开口。
「我爸爸会被抓去关吗？」
「我不知道……其实我不确定发生了什麽事。你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小女孩沈默了一阵子，才低着声音开口。
「我爸爸拿刀刺了我妈妈……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从她转述父母吵架的内容来拼凑，事情的起因似乎是我们客户有外遇的事情被男方知道了，於是两人离婚时约定由男方支付的高额赡养费就成为导火线，两人在争吵的过程中逐渐失控，最後演变成男方随手拾起剪刀猛刺的结果。坦白说，根据这个故事版本，我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什麽男方会失控，毕竟我们的客户似乎就是用那笔赡养费在养她外面的男人，我想换作是我应该也无法忍耐吧，与其说是被戴绿帽让人生气，不如说被人当成白痴戏耍这点更让人愤怒。
总之，男方在冷静下来之後自己报了警，现在正在侦讯，而小女孩的母亲则被送往急诊室。小女孩因为无处可去，暂时被安置在警察局，并且在被问到有没有人可以照顾她的时候，递出了老板给的名片。
我还真不知道我给小女孩的印象这麽好。
「我爸爸以前从来没有那麽生气过，很可怕。」小女孩把身体蜷曲起来，遮住了脸，以至於我看不到她的表情，甚至无法分辨她是否偷偷在哭泣，「到底为什麽要这样？大家不能好好的相处吗？」
如果大家都能好好地相处，可能也不会有律师这个职业吧。我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努力想着怎样的话语才能鼓励她，但是毕竟已经夜深，我的大脑早就宣告下班，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最後，我也只好实话实说。
「不知道呢，以後看多了就会习惯，我很久不再问为什麽了。」
怀里传来了小女孩的声音，彷佛呢喃。
「大人的世界，好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