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们最近离婚的案子是不是有点多啊?」
我从电脑前抬起头,午後三时的阳光透过窗户将路美香的浓眉大眼映得有些朦胧,又或者那只是我用眼过度的缘故?我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地回答:「有特别多吗?也还好吧。」
路美香是我们事务所新进的律师,精力旺盛且斗志十足,不过常有惊人之语,如果每次都一板一眼的回答,肯定没完没了。我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撰拟中的书状,那是一个简单的工程案件,当事人主张自己完成了雇主的工作,但雇主不愿意付钱,而雇主则吵闹着说完成的工作跟先前约好的不一样等等,奇妙的是,开完两次庭之後,双方律师似乎都被对方给说服,让法官有些无言。
那边路美香似乎开始扳着指头计算最近收了几件离婚案件,我则有点懒得理会。我入行也有五年了吧?在我的感觉上,离婚案件和其他案件没有什麽太多的不一样,客户带着困扰而来,我们依照客户的主张出庭,输了或者赢了,然後有拿到律师费或者没有拿到律师费,大致上每件案子都差不多吧?我曾经在某次茶余饭後因为喝得太开而跟老板提起这番论调,结果老板只是很平淡地告诉我那只是我看得太少。
至於要怎样才算看得多,老板没有告诉我。
正当我持续走神的时候,不远处传来门打开的声音,大概是老板已经跟客户谈完了吧?路美香立刻停止算数,我也摆出端正的姿势,希望可以在下班前把书状搞定,不过很快地这决定便宣告破产,因为老板走到了我面前,对我招了招手。
「亮伟,麻烦你来一下。」
「喔,好的,需要带电脑吗?」
「不用,」老板停顿了一下,露出了罕见的犹豫表情,「……如果你有带电动玩具就带着好了。」
由於我并没有带着电动玩具来上班,於是几分钟之後,我是两手空空地来到另一间会议室,老板不在这里,客户也不在这里,这里只有一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头发短短的,穿着连身的裙子,正一脸好奇地观察着会议室的摆设。
老板刚才说了,她是客户的女儿,今年十一岁。
「嗨,今天不用上学吗?」
我靠过去,露出自认和善的微笑,结果就是小女孩往後退了一步。
「不用。已经放暑假了。」
「啊,说得也是。」
自从上班以来就已经搞不太清楚时间经过,原来如此,似乎已经是七月了。
「叔叔也是律师吗?」
「是啊,怎麽了吗?」
其实我也才刚满三十岁,还很年轻……不过,我以前好像也是把三十几岁的男人一概叫做叔叔就是了,果然岁月这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会得到不同的答案吧。
「你会帮我妈妈离婚吗?」
我不由得停顿了对话,小女孩的双眼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老板刚才说了,客户的丈夫不但外遇,而且还会对她施暴,因此希望委托我们提出离婚诉讼,但因为小孩还小,不想让她知道太多,特意吩咐我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因此才有期待我带一些电动玩具来陪她玩的提议。现在看来,他们的顾虑根本是不必要的,眼前的小女孩很清楚状况。
「怎麽会突然这麽问呢?」
「大人都好奸诈啊,碰到不想回答的事情就总是遮遮掩掩的。」
小女孩露出不愉快的表情,然後转头走近会议室的落地窗,从那里可以看到栉比鳞次的台北街景,而我透过玻璃的反光则可以看见小女孩的表情,那是宛如八点档女主角般的成熟表情,究竟是她超龄地成熟,又或者现在的小学生都是如此早熟呢?
又或者难道是我比较晚熟?我稍微反省了一下。
「我们家总是吵吵闹闹的,我妈平常也总是把离婚挂在嘴上,所以稍微想一下就会知道现在大概是什麽情形。到了这个时候才特意把我隔开,未免也太奇怪了吧?不想让我发现的话,平常不就应该要假装感情很好才对吗?」
「这个嘛,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是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啊,讨厌,叔叔你根本没在思考我说的话吧?我爸爸在敷衍我的时候,也都是讲着类似的话。」
「不不不,没这回事,我只是觉得,既然你都已经很清楚整个状况了,应该也让你知道离婚是怎麽一回事才对吧。」
毕竟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回去把书状写完了……没有意识到我的潜台词,小女孩绽放符合年纪的明亮笑容,然後我们开始讨论起她家庭里的状况,原来她的父亲是所谓的富二代,一直没有正式工作,某天不知怎麽认识了一位年轻貌美的「阿姨」,顿时天雷勾动地火,不但经常把那位「阿姨」带回家里,还曾经带着小女孩跟「阿姨」一起出游过夜、同床共枕。
不过,小女孩的父亲对她并不坏,小女孩提出的要求,父亲大致上都会办到。小女孩对於这件事似乎不太买单,但我听在心底就又是另外一种感受,毕竟当年我老爹对於他儿子的娱乐费用可是管制得相当严格。
总之,大概隔了半小时,客户才过来把小女孩带走。客户的年纪大概只比我大一些,是一名充满魅力的女性,她很有礼貌地跟我问候,然後牵着小女孩的手离开,小女孩离开的时候还很开心地对我挥了挥手。
「看起来你们处得很愉快嘛?」
「其实也还好。」
「呵呵。」老板神秘地笑了笑,然後突然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女的其实有外遇喔。」
我惊讶地回头,这跟我刚才听说的故事好像有什麽不一样?老板摩挲着下巴的胡渣,然後看着我的表情,微微点头。
「果然,她在女儿前面的表现是另外一种模样吧?虽然她其实也没有明确地跟我说,但我或多或少可以感觉到……别紧张,就我所知,男方并没有不愿意离婚的样子,只是需要拟定一个离婚协议,原则上这个案子我会自己处理,假如有需要的话再麻烦你照顾她女儿就好了。」
我笑着跟老板哈啦了两句,结束这个简短的话题,但我回到座位上之後,思绪却久久无法接回原本撰拟的书状。当然,我并不是第一年踏入这行的律师,离婚事件也接触过不少,夫妻间互相伤害的戏码早就已经看到厌倦,但小女孩阳光灿烂的笑脸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熟的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对自己说出真话吗?
希望是老板判断错误吧,只能这样子祈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