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陈桓脸色骤变,凤姬的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瞠着眸,不敢置信得瞅着黄尚,一双手,一双颤抖的手,在举与不举间犹疑不定。
倒是陈桓先开了口,他的眼对上黄尚,冷道,「爱卿这话甚麽意思?」
「难道臣讲的不清楚麽?凤觉得陛下比起臣……」「够了。」
许凤硬生生截断黄尚的话语,使得两个男人的视线同时移到她的脸上。
只见她咬着的下唇隐约泛出血丝,原本美丽的脸如今惨白如白纸。她瞥过陈桓,接着视线直截对上黄尚那双深入潭渊的眸,抖音一起,听得出里头有多为愤怒,「大人,请您不要胡诌。」
「是麽?」黄尚淡笑,可笑里却藏着一把剑,从目光对视中狠狠刺入许凤的胸膛。
她下意识倒退一步,发现自己纤细双腿竟无法克制的颤抖。
「我……」「这件事以後再说。」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许凤面前,许凤睁眼一看,那人不是谁,正是从头到尾都没给自己好脸色看的契国皇帝陈桓。
「为什麽要这样对待自己的部下?爱卿?」陈桓朗声,有些愠怒。
「喔……」黄尚对於陈桓的从中介入没有太大反应,黑眸意味深长的流转於两人之间。
「臣跟陛下不同,所以对待部下也有自己的方法。」黄尚昂首,笑道,「臣可不会像您这麽爱护臣子呐……」
「你……」
「够了陛下,且让妾身先回去罢,妾身在这,碍事。」
隐约发现自己身後的衣摆有些摆动,陈桓眼角余光瞥向後头,正好捕捉到许凤的右手方才似乎想要抓住自己的衣摆,可是却又作罢。
他滞了数秒,瞥过前方仰望天际的黄尚一眼後,闭上眼睛。
「嗯,你走罢。」
「谢陛下。」
衣物摩擦的声响渐行渐远,可那嗓子却在陈桓脑中挥之不去。
那是充满了绝望和无助的嗓子,听来着实折腾人心。
思着忖着,不知不觉间他已进入黄尚在宫中的专属厢房。
他凭着茶几坐下,单手倚着侧脸,无神的眼看着黄尚的手开始沏起茶。
「陛下这麽早来找臣,是想问甚麽事?」
原以为他会继续方才在庭院内的话题,也就是将许凤纳入後宫之事,可没想到黄尚一开口,却和那件事毫无相干,这让陈桓不禁有些讶异。
「嗯……」双眸为掩,好似在将脑内的思绪理清。黄尚目光瞅着陈桓,手却不停歇得沏着热茶。
「熚国之事尚未摆平,现在……」陈桓拧着眉心,另手接过黄尚递来的茶杯。
「是那个人麽?」黄尚一个轻描淡写,勾动了陈桓隐藏在内心抵触的伤口。
只见手握着茶杯「砰」一声打上茶几,黄尚仍旧面不改色,瞅着脸色有些狰狞的陈桓。
「看样子过了这麽久,他还是你的心头之患呐,『吴云』……」
「住口!」陈桓一声怒吼,向前倾身,双手揪住黄尚的衣领,一片混乱之中,茶几上的茶水也因而整个溅了出来,洒了一地浓郁茶香。
黄尚静静望着颤抖的陈桓,望着那双深蓝色的眸,那双透漏着自己内心不安的眼睛。
「黄……」
「不揭开你的伤疤,你怎麽肯去面对?」黄尚口中吐出的气息直扑陈桓,右手轻轻握住陈桓揪着自己衣领的双手,那样冰冷的触感,使得陈桓焦躁的心顿时冷静许多。
「你……」
「说来听听罢,他怎样?该不会是捎了信说他在他的国家吃的好睡的饱,然後特别来感谢你昔日的提拔爱护之类的罢?」
陈桓瞪了黄尚一眼,咋舌,同时间松开揪着黄尚的双手。
「你觉得他会跟我讲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麽?」
陈桓有些没好气得说着,并且将目光看向一片狼籍的茶几,叹了口气。
「你啊。」
黄尚察觉到陈桓欲要做的动作,看来缓慢、却又抢先一步的拾起方才在混乱之中摔落茶几下的茶杯碎片。
陈桓拧紧眉,眼眸瞪着黄尚,没有作声。
「你看,流血了罢。」下一秒,陈桓哼了一声,目光瞅着黄尚白皙的手指间滚落殷红鲜血。
「是啊……与其让你流出尊贵的鲜血,还不如让我这种卑贱之人……」
陈桓没有作声,沉着脸抓过黄尚的手,盯着不断滚出鲜血的伤口数秒後,冷了一句,「你不会痛麽?」
「呵呵,怎麽会呢?」黄尚盯着陈桓的目光有些涣散,他轻轻勾了唇角,添了一抹笑。可这抹笑却让陈桓觉得,那抹笑,有点像在哭。
「回到正事罢。吴云到底要做甚麽?」黄尚轻轻抽回手,用随身携带的布巾拭去血迹,边开口问道。
陈桓盯着桌面,直到黄尚将其整理乾净、重新沏茶後,他才缓缓开口。
「还能怎样,说甚麽若兰王朝尚有残余的皇族在西方建立政权,要我们这些在大陆上自立为王的君主定期朝贡,天晓得那个『皇族』是真是假,早在当年若兰皇族以及相关人士早该被叛军扫除殆尽。」
浓郁的茶香味再度盈满厢房,黄尚将盛满茶水的茶杯递了过去,边道,「这个消息最近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呢……既然吴云都特地捎信来说了这件事,该是所言不假罢。」
陈桓吐了口气,继续道,「说不定那只是仗着『若兰王朝余族』的名义要各国进行朝贡罢了,可重点是……」
「重点是吴云怎麽扯上了关系,是麽?」
「嗯……就地理位置来看,吴云的述国离目前位於西方的若兰王朝算是有点距离,也非邻国,况且述国位在大陆东南面,是块富饶优渥的土地,再怎麽样也不会在这种时机,选择支持算是已经亡国的若兰王朝。」
「你说这话还真具有挑衅的意味呐,好歹你几年前也是若兰底下的一支军旅呢。」黄尚兴致勃勃得看着陈桓,而陈桓只是冷冷觑了他一眼。
「总而言之,吴云说了要是我们不肯定期去那座若兰新都”兰京”朝贡……」「就要找我们麻烦是罢。」
黄尚接了口,并且笑着摇了摇首,「唉,我们还真容易惹事生非,一下子是西南面的熚国,一下子又是东南面的述国。说不定哪天整块大陆又被『自称若兰王朝余族』给统一,那麽契国走向毁灭之路也不远矣了。」
「你说话还是这麽讨人厌。」陈桓用手底了底太阳穴,埋怨了一声,薄唇啜饮有些凉的茶水。
「那麽你有甚麽想法麽?陈桓?」
「能有甚麽想法。」陈桓轻轻耸了耸肩,目光跃过黄尚,朝着敞开的门外望了出去。
春风迎面,几片绯色花瓣夹杂香气,翩然舞入厢房里边。
「还是等邱将军回来再商讨罢。」一片花瓣落入茶几,陈桓信手拈起,置入杯内。
听到「邱将军」这词,黑眸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波动,不过到底还是一瞬间,专注於杯中那片花瓣的陈桓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要等邱将军回来,是麽。」
「嗯,不行麽?」目光瞅着花瓣在茶杯内载浮载沉,陈桓低声开口。
「你问我这些作甚麽呢?我又不是皇帝。」
「哼。」陈桓看了黄尚一眼,接着举起茶杯,连同那只殷红如血的花瓣,饮入口内。
「陛下如果没事的话,臣要开始办公了。」黄尚边说边站起身,走向锁窗下的案桌,上头有条不紊的堆满各式各样的书卷,正中央则是搁着毛笔及砚台。
陈桓盯着黄尚的背影,看着他对着飞上锁窗上头的小雀露出淡淡的笑容。
「凤的事情,你真的要如此打算?」许凤的事陈桓到底还是自己先开口提起,他边问,边观察黄尚的反应,不过黄尚仍然视线朝外,没有多余的情绪起伏。
「臣说过了罢,後宫空着也是空着,多了一个人也没有什麽太大的差别。」黄尚反身,窗棂上的小雀嘎振翅离去,喳喳声逐渐远去。
他抿了抿唇,那唇色就像方才被陈桓饮入口内的花瓣般,是怵目惊心的火红。
「陛下不喜欢凤?」
「……话不能这样讲,可是……」
「可是甚麽?如果顾虑到臣的话,那就不必了。」唇角勾起弧度,却令人感觉不到有任何笑意在里头。
「臣从来没有爱过人,所以陛下,您无须担心。」
黄尚的话像是春雷般落上陈桓心头,陈桓瞅着说着这话还能笑脸吟吟的黄尚,内心有种说不出口的异样。
待续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