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僵持,最终换来堂前三击掌,断了十七年的父女情。
刘采薇含泪跪谢父母恩。
「爹、娘,薇儿不孝。」
伤害已造成,道歉根本是多余的。她只是想在临走前多叫他们一次。
「啪!」
一记耳光打在脸上,刘采薇默默承受着。脸颊上的五指掌痕,印证了父亲对女儿一意孤行的痛心。他向来引以为傲的乖女儿,竟然为了一段孽缘,放弃原有的美好姻缘。
刘秩奂一甩衣袖,怒气冲冲往内堂去。
刘夫人袁氏急忙上前扶起女儿,轻揉她的脸:「薇儿,伤着了没有?」
无声,只因未语泪先流。
慈母掏出手绢,为爱女拭泪,悄声安慰道:「你爹还是关心你的,他找来太乐署的人仔细问过简煜的事,探得他人品才华俱佳,你爹稍感宽心。等他消了气,娘再让你们回来见他。」
「娘不生薇儿的气吗?」
「娘是心疼你,也不明白。」袁氏拉着她坐在交椅,怜惜道:「你和王爷不是两情相悦吗?怎麽会爱上别人了?而且他眼睛不方便,也不知能不能照顾你。」
「薇儿和王爷縁浅,是我辜负了他。」隐晦地倾诉完心事,刘采薇不忘让母亲安心:「简公子独居多年,行动和常人无异,请娘放心。」
「娘怎麽可能放心?」袁氏从袖口拿出几张银票,叮咛道:「这些给你备着,你身子不好,吃的穿的千万别太省。」
想到简煜的病可能要花钱,她便不推辞了。
临别依依,母女俩说了许多体己话,袁氏这才把女儿送到府外。
大门关上了,这个家从此再也容不下她。
空荡荡的心,令得身体失去重心,不自觉地晃了晃。
在旁注视她已久的赵浩然,本能地搂住她,抚着她面上红肿处。
「王爷……」他对她越关心,她就越难受。
他以为她纯粹舍不得家人,出言宽慰道:「相爷只是口硬心软,以後定有转寰的余地。」
预知他们父女会决裂,赵浩然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在府外等她,顺道接她到简府与简煜回合。他只听说简煜请了假,关於他的病情赵浩然一概不知。
赵浩然和刘采薇并肩而行,两人的手始终牵在一起。是习惯,也是放不开。
走了一小段路,她垂眼望着地面问:「王爷恨采薇吗?」
「若说恨,你就会留在本王身边吗?」
见她答不上话,他自行回答道:「你不会!」
「这几天本王越想越不甘心,音律真能让人心意相通吗?本王一连弹了好几晚的琴,还是无法体会,你们相互切磋琴艺时,何以如此陶醉!」
他叹了一口气,以投降的口吻道:「或许,你们的世界本王永远进不了。你选他是对的。」
刘采薇心中一阵气苦,为何这人就爱自以为是?她摊开他的手掌,见他指端尽是被琴弦割伤的细痕,顿时心如刀割。
赵浩然把手一缩,轻描淡写道:「不关你的事,是本王自讨苦吃。」
他接着将一个红色锦囊塞到她手里。
「这个送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她打开一看,是一对珍珠耳坠。素雅大方的款式,和她的气质正相衬。
「多谢王爷,采薇很喜欢。」
「可以戴给本王看吗?」
即使无法当成新婚礼物送出,他还是想看她戴上时的漂亮模样。
由於没有铜镜,她弄了许久也穿不好。
「你呀!」他接过耳坠,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再端详那增色不少的俏脸,由衷赞道:「真好看。」
下意识摸着髪上那支定情珠钗,她也猜到了这同款耳坠原是打算新婚时送她的。可惜,那一日永远不会来临了。
心中酸楚与不舍,化成一声抱歉:「承蒙王爷错爱,采薇实在於心有愧。」
「好好和他过日子吧!」
缘分弄人,韶光亦无情。即使故意走得很慢很慢,最终还是到达简府了。
站在大门前,两人黯然相望,苦不能互诉不舍之情。
赵浩然把心一横,抓起铜环敲门。稍等片刻,里面那人终於开了门。
「是采薇?还有王爷?」味道是简煜辨人的方法之一。
见他气色好了些,面上笑容璀璨,刘采薇稍感欣慰,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阿煜。」赵浩然把刘采薇的手拉过来,放到简煜手上,故作潇洒道:「她就交给你了。」
「王爷,简煜对不起你……」争夺好友的未婚妻并非他本意,但他不能没有她。
「少罗嗦!」赵浩然对着他胸口一拳,再凑近他耳边道:「赶快把眼睛治好,亲眼看看她有多美。」
简煜嘴角泛起苦笑,他的脑伤怎麽可能治得好了。
多日不见他,简煜想与他一聚:「王爷,请到里面坐吧!」
他婉拒道:「天色不早了,本王是时候告辞。对了,最近本王不过来了,过些时日再来看你们。」目前他无法坦然面对他俩,更不想看着他们郎情妾意。
假装不经意地望了刘采薇几眼,赵浩然这才转身离去。
目送着挚爱远去的背影,刘采薇心中怊怅若失。泪,已经不知第几次滑落了。
爹说得对,是采薇没这个福气。王爷一定会遇见全心全意待你好的人……
相较於刘丞相的固执,六皇爷对於此事显得更为宽容。
一来因为他本身是个性情中人,自爱妻离世後,他并无续弦,对真心相爱的人自然多了一份认同的。二来他待简煜亲如子侄,向来怜惜他命运坎坷,见儿子大方让爱,他也就默许了。
对於安慰深受情伤的儿子,他自有一套方法。
敲着儿子的房门,六皇爷问:「浩然,睡了吗?」
「还没,爹找我有事吗?」他打开房门,让父亲进来坐。
六皇爷让小厮将《金刚经》放在桌上,解释道:「昨日做了个梦,你娘托我抄写《金刚经》十遍化给她。可爹最近手有些抖,写出来的字实在不堪入目,浩然你有空就帮忙抄点吧!既可以怀念你娘,抄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悟出道理来。」
六皇爷边走出房门边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父亲的关怀他全都收到。抄写经书是要他收摄心情,刚刚那句经文则是提醒他,人生无常,爱情亦然,拥有时该当把握,逝去了就不该再执着。
深受情伤,还被叫抄经书,虽然有种被落井下石的感觉,他的心依旧暖暖的。由小到大,他那不苟言笑的父亲,常以各种迂回的方法,助他走过一次又一次的挫折。
父亲刚走,又有人敲门了。
「谁呀?」
「哥,我知道你还没睡。」
那把笑嘻嘻的声音,令人舍不得请她吃闭门羹。
「琬儿,这麽夜了还不睡?」
「哥,我睡不着,你陪我下棋嘛!」
「来吧!」
下了三局,赵浩然完胜。关键不在於情场失意,棋场得意,而是坐在他对面那人睡意正浓。
「我又输了。」赵抒琬撅起小嘴娇嗔道:「哥,我们再玩,这次我定要赢回来。」
赵浩然把棋盘一收,言简意赅道:「去睡觉!」
「不是说我睡不着了吗?」这丫头摆明睁眼说瞎话,她眼皮都垂下来好几次了。
「是哥要睡了行不行?你快回房。」
「哥,你真的不需要人陪吗?」
「少罗嗦,哥困得很,你快出去。」
看着赵抒琬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赵浩然面上挂着感动的浅笑。他和琬儿一天到晚吵个不停,但真有事的时候她总是护着自己,这个傻丫头!
一而再,再而三,又有人敲门了。
「你是谁?本王睡了!」
「睡了还会说话呢!」门外传来听似自言自语的嘀咕声。
「放肆,没大没小的!自己滚进来吧!」
李少其开门大方进入,把手里托着的佳酿放在桌上。
「王爷需要卑职在旁侍候呢?还是想独酌?」
少其总是最懂他的心意。此刻的他,只想独自忧伤。
「美酒留下,人可离开。」
「那卑职不打扰王爷了,王爷喝归喝,记得明日还要应卯。」
「知道了,你快滚!」
扮大方、装若无其事够久,也够累了。
大口喝着美酒,终於能够卸下心房,脑子却也开始胡思乱想。
现在他们在做什麽?
她会不会有那麽一瞬间挂念自己?
以後见了面,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喊她一声弟妹吗?
想着想着,赵浩然突然用力自掴一巴掌,心中狠狠地教训自己:够了,没什麽放不下的!让爹他们担心的还不够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