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
医院的走廊十分安静,偶尔有谈话声从这个楼层的护士台传来,低低的不太真切,在这静谧得有些诡谲的长廊里像是深夜中虚幻的呓语。
宋昀希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眼神清亮地盯着眼前那堵白墙,大概十分钟後,又把目光转向地上。
没错,很不幸的,她失眠了。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是走到哪里睡到哪里的人,也不认床,睡着後除非自动清醒,基本上没人有办法叫她起来。
小学时被隔壁桌起了个绰号叫「睡猪」,国中时被老师求着不要再睡觉了,高中时估计连老师都放弃她了,常常睡到一半惊醒後发现老师正神情自若地站在台上讲课,连个眼角余光都没赏她。
她懊恼地想,她这麽一个睡觉小公主,竟也会落得失眠这步田地!
并且,十五分钟前,四、五个医护人员从眼前火急火燎地奔往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里,搞得她精神也莫名其妙地紧绷了起来,默默祈祷着那个病房里的人安然无恙。
她在墙壁与地板间来来回回瞪了数十次,终於受不了这个无趣的行动,拿起方才被她滑到不想滑的手机,再开启一次无聊的轮回。
手机屏幕一亮,宋昀希第一个看到的不是占了大版面的时间,反而是前者下方小小的一行日期。
她有片刻失神,握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紧,眼神渐渐空洞迷离。
十三年了。
距离那天的噩梦,已经过了十三年了。
尽管过去了这麽久,她仍无法轻易从那段梦魇中走出来。
是谁说时间能埋葬一切的?明明已经十三个年头过去了,但是她的悲伤并没有消融在那似水流年里,反而愈发椎心刺骨。偶尔一触及那段回忆,便是千刀万剐的心痛一齐涌上来,宛如灭顶之灾将她淹没,几欲喘不过气。
她死死瞪着对面的白墙,刚才看还觉得没什麽,怎麽这会儿看就觉得那白色特别死气沉沉,特别令人心伤呢?
宋昀希抬手摸了摸脸颊,果然哭了。
她在心底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声「爱哭鬼」,胡乱地抹掉残余在眼角的泪水。明明这长廊没有其他的人,也不知道这麽做是要避免被谁看到……或是掩耳盗铃般的欺骗自己其实没有哭,其实并没有那麽难受。
可这麽一想,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宋昀希脑袋乱糟糟的,心想这些该死的眼泪简直不要命似地一直玩自由落体,你们难道不会腻吗!
呜……可是她好想念爸爸妈妈啊。
这才刚想完,眼前突然冒出一方摺叠整齐的手帕,她一怔,沿着拿手帕的那双好看的手往上寻找主人的脸。看到那张清冷俊美的面容时,她又怔了怔,都忘了要继续哭,泪珠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韩医生?」
韩澄不说话,一只手插在医生白袍的口袋里,一只手拿着手帕又朝她递了递。
宋昀希正因为被撞见偷偷在哭而尴尬着呢,浑身僵硬地将手帕接过来,也没意识到手帕就是要拿来擦眼泪的,就这样抓着手帕呆滞地看着他。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随身带着手帕啊……
他见她拿了手帕又不尽到善用其功能的模样,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挫败,毫不客气地从她手里抢回手帕。
她正懵着呢,手里的东西就被粗鲁地抢走了,这才反应过来:「你干嘛——」
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有个柔软的东西覆上眼周,细细密密的温软。只见韩澄正把抢回的手帕贴在她脸上,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面色依旧沉静冷淡,手上的动作却不疾不徐,隐隐带了温柔。
可怜的宋昀希脑袋又当机了。
她看着他帮她擦完眼泪,慢条斯理地将手帕重新摺叠好。
「哎!」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後又说道。「我帮你把它拿回去洗洗吧,洗乾净了再还给你。」
准备把手帕放回口袋里的韩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眼底蕴着深不见底的墨黑,那眼神似乎颇有深意,看得宋昀希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他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将手帕交予她。
「韩医生,谢谢你。」她道谢完又问。「你怎麽在这里啊?」
这都快三点了,怎麽还没回家休息……
韩澄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启唇:「刚刚经过的时候看你大半夜坐在外面的行为觉得挺有趣,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儿。」
她傻了:「啊?真的?」
怎麽可能走廊上还有其他人,她却没有发现!
韩澄面色波澜不惊:「假的。」
宋昀希:「……」
「我今天值夜班,刚才312号房的病人发生紧急状况,我就跟着去帮忙了。」
「喔……」她平日总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却不知道要说些什麽。
韩澄见她心里焦急地想找话题的模样,勾了勾唇角:「然後处理完经过这里就发现你哭得很丑。」
宋昀希闻言差点儿没爆粗口,这都什麽呢!她在心底反覆默念:他是阿姨的恩人是我们家的恩人他刚才还很好心地帮我擦眼泪他人很好……
他看她想炸毛又不能炸的两难模样,眼底滑过一丝笑意:「我要回去值班了,你也快睡吧。」
「嗯……好,韩医生你也找机会多休息吧!谢谢你,晚安!」
宋昀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情莫名地舒畅许多,刚才压抑着的悲伤似乎也被稀释了不少。
然而不久後想起这件事时,她心里满是疑惑——韩澄跟她非亲非故的,干什麽对她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