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族原本是澎湖西屿的渔户,爷爷三代都是讨海人。
伯父初中毕业後就跟着爷爷出海捕鱼,但在他成家育有二子一女後,他开始讨厌讨海的生活,总是找理由不愿意和爷爷一起出海捕鱼。
爷爷深知讨海人的生活清苦,生命在大海中完全没有保障,所以,他不怪伯父的决定;加上爸爸志在上大学,爷爷只好放弃世袭的想法,雇用渔工和他一起出海工作。
渔工中有一名是我们家的邻居,他的名字叫陈清昆,我一直称呼他昆叔。他是爸爸的小学同学,两人自幼交好,情同手足。初二时父母双亡,爷爷一直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高中毕业後就带着他出海捕鱼,让他学习一技之长。
他虽是靠海为生,却不以为苦,反而是打从心底爱上大海,更练就一身与海相亲相搏的好本事;我的游泳和潜水技术都是他尽心传授的。他认为只要懂海,识水性,海比陆地还安全。
爷爷年纪渐大,又不肯到台北和儿孙同住,在他的生活起居需要人照顾时,爸爸商请昆叔和他的女朋友过来帮忙。在爷爷走到人生的最後一程时,昆叔的旧家正巧出现败坏窘状,不堪居住,於是爸爸请他住进我们的祖厝,好就近照顾爷爷。
爷爷死後,爸爸把渔船送给他,还为他酬办婚事,新房依旧设在祖厝里。从此,昆叔是唐氏西屿祖厝的管理人。
昆叔是个自爱的人,从不对祖厝有非分之想,他很克勤克俭地使用祖厝的厢房,爷爷、爸爸和伯父住过的大房间,他一直保持整洁,只要我们回祖厝,随时都有乾净的住房。
爷爷生前已知道二个儿子都不可能继承家业,讨海生活确定要在他手上了结。因此,他卖掉祖先遗留下来的一块地,把钱平分成两份,给伯父和爸爸到台湾创业。
伯父把爷爷给的钱投资在成衣批发生意上,一开始做得有声有色,在伯母的鼓励下,他们收购了一家成衣厂,眼看就要有自己的品牌,却因隔行如隔山,成衣厂倒闭,批发生意也被拖垮,竟而一蹶不振,三餐难济。
爸爸拿着爷爷给他的钱上大学,在学校里认识商学院的妈妈,两人潜心研究股票,就在股市景气大好时,选对了人气股,在一路长红下翻转了六倍。两人果断地获利了结,退出股市,因而躲过了民国五十三年的股市风暴;开开心心地酬办婚事,也开始企划小百货的事业。
他们决定先置产,紮稳根基,决定舍弃繁荣的博爱特区和西门町创业,而选择当时尚未开发的台北东区,以减少成本负担。这个成功的策略让他们有更多资金在市场竞争,也奠定唐氏企业的基础。
就在爸妈生意如日中天时,也正好是伯父生意失败落魄之时。爸爸和妈妈讨论後,基於兄弟情义,决定以借重伯父在成衣批发的经验为由,延请伯父到公司上班,而伯父也真的没让爸妈失望,脚踏实地苦干,唐氏企业就在兄弟齐心努力下,业绩蒸蒸日上。爸妈对伯父自是信任不疑。
退伍的第三天,康强就打电话来催促我,说:「什麽时候我可以去上班?」
本来想退伍後给自己放几天假,趁机会会老朋友、老同学;没想到才三天他就已经等得焦急了;看来工作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於是我和爸爸敲定时间,明早十点请他到公司面试。
我一踏进公司大厅,守卫就告诉我有位康先生在会客室,已经等我半个多小时了。我走进会客室,看见康强正在看表。我说:「不是说好十点,怎麽那麽早就来,吃过早餐没,要不我带你去附近吃点东西?」
「吃过了。刚退伍,还觉得仍在部队,所以一样早起。」康强说。
趁时间还早,便带着他到公司各楼转转,顺便向他介绍各部门的位置。十点左右,我带他到董事长办公室见爸爸,妈妈正好也在场。
爸爸跟他说了几句话後,就请总经理伯父进来,伯父带着康强到隔壁会议室面谈。面谈後,正如我对康强的信任一样,伯父对他似乎也很满意,决定让他担任经理堂哥的秘书,因为那个位子已经出缺一段时间了。
回家的路上,妈妈对我说:「帮助朋友要懂得视可而止。」
我感到疑惑,说:「妈,你不想帮助子怀吗?怎麽突这样说,我已经答应要跟他合作了。」
「我指的是康强。你对他认识多少,不要太相信他。」妈妈说。
「康强心地善良又顾家,顾家的人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你看,连伯父都称赞他能干。」
「你伯父是自己人,他再不爽你爸爸,我们看在手足分上全忍了;但康强不一样,我总觉得他不像子怀那麽单纯。」近年来,伯父功高震主的动作频频,爸爸总是念在亲兄弟份上,不与他针峰相对。
我知道妈妈的意指,因此为康强辩解道:「他穷,家里负担重,难免斤斤计较。不像子怀,虽是个孤儿,却很幸运从高中到大学都是我的同学,所以,你一直都疼他。」
「我也说不上来。」妈双眉轻蹙,说:「总之,你要小心他。」
妈妈对人一向宽宏大量,今天不知道为什麽一直要我小心康强。是不是因为他有一双灵动而微凸的大眼睛,还有老人家最不喜的鹰勾鼻。我觉得这是长辈们的迷信和偏见,不一定是真的;所以,没把妈妈的话放在心上。
康强上班後就很少和我连络,我知道公司的生意好,秘书的工作繁杂,特别是百货部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才刚上班一定又忙又累,没和我连络是可以理解的。而我和子怀也正忙着筹划成立摄影公司的事,因此,我和康强大约有三个多月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