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涯夢短 — 貳、好兔就吃窩邊草(下)

团霜第二次回山,只过了一年。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就算没有怀芳的琴声,她还是摸索着回了窝。

怀芳依旧是一株兰草的模样,静静伫在那里,她看见这画面,眼泪又滚了起来。

她拖着脚步慢慢走到兰草面前蹲下,抱着膝盖呜呜地哭,「怀芳,你会不会笑我?我又看错人了。」

一股力道压上她发顶,她顺势就倚上了他的胸膛,被抱进他怀里。

她熟门熟路的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他的颈哭诉,「呜呜,怀芳⋯你都不知道他多坏!」

「我这回下山遇见的是个斯文书生,虽然家里穷,可人穷志不穷,志向可远大了,日日闭门苦读,虽跟着他日子过得苦了些,可他总说往後金榜题名就要用八人大轿迎我入门⋯我才不介意和他粗茶淡饭过上一辈子呢,就喜欢他说那些大道理时神彩飞扬的模样!」

「谁知那书生从哪得了个高人指点,说他家墙脚埋了五箱黄金⋯足足五箱的黄金呐!凡人花上一辈子也花不完,结果⋯结果他就变了,从此奢靡无度、玩物丧志。」

「我实在看不下去,好言好语的劝他莫忘初衷,谁知他一下恼羞成怒,竟把我赶了出来!」她想起那些难听言语,眼又红了,「哼!这种没有志气的人我也不稀罕!」

她一股脑的发泄完了,就等着他讪笑自己老是看走眼,可他没说半点宽慰的话,却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敛着眸静静的拍着她的背。

她一口气全松了下来,歪头枕在他的胸膛上,看他散着的长发垂到了自己面前,牙就有些痒,偷偷捞了一小缕放进嘴里嚼呀嚼的。

好一会,她才迟钝的弹起身,「怀芳!你的青玉冠呢?」

他抿着唇,简单给了两字,「卖了。」

「卖了?」她惊呼,「怀芳!你五百年才结一次花,那青玉花冠是无价之宝啊!你怎麽舍得卖?」

「无价之宝总是有个价。」他略略施力扳起了她的脸,让她仰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的说得清清楚楚,「有人开价五箱黄金,我听着满意,就卖了。」

发是他的,冠也是他的,团霜虽比较喜欢他冠着发神清气爽的模样,却也不好多加置喙,偏偏他说完了话还是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别开眼,就等着她说什麽。

「呃⋯」她想了想,满脸堆笑的恭维,「怀芳,恭喜你发财了呀!」

「⋯」怀芳脸又沉了,猛地松开了手,把她从怀里直接滚落在地,「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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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霜是觉得自己挺蠢的,明明被人三番两次的伤了心,却还是向往一份感情。

「事不过三!」她再次给自己信心喊话,也不知道是说服怀芳还是说服自己居多,「怀芳,这回我会记取教训,不要太富也不要太穷,刚刚好就好!」

怀芳彷佛已经习惯了,也不应她这话,一直送她出了山口才惜字如金的给了四个字,「路上小心。」

但这回他已不等她先走了,说了这话就就背过了身踏上归途。

「嗳,这样变成是谁在送谁啊?」她轻轻噘嘴,可目送着他沉绿背影,倒有些发愣了,「咦⋯眼睁睁看着人家离开,是这种感觉吗?」

她掩不下心底的怅然,好一会才用力摇了摇头,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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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只过了三个月,团霜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但她发誓,她这回真的没有想要哭的,只是不知道为什麽一看见怀芳,眼眶就控制不住的红了。

「呜呜⋯怀芳⋯呜呜呜⋯」

她边哭边朝他走去,自发地拉开他的双臂将自己挤了进去。

「⋯」怀芳默了默,还是环上了她抽动不已的肩膀,轻轻拍抚。

被他哄了好一阵,她哭声渐渐微弱,这才娓娓道来。

「我这回遇见了个侠客,英勇爽朗、仗剑走天涯,他是那麽一诺千金的人,分明允了要同我携手天涯、把我捧在手心里护着宠着⋯却食言了!」

「他前些日子不知道碰上了打哪来寻仇的仇家,失踪了足足一旬,回来後人都阴阳怪气的⋯我旁敲侧击了许久,才知道那仇家多奇怪!竟强迫他吃了山丘似的红萝卜堆,吃完了才肯放他走,他整整吃了十天十夜才得以脱身。」

「他本来总说最喜欢看我吃红萝卜的样子,说那模样让他觉得幸福,可现下⋯现下他再也不许我吃了⋯呜呜呜⋯你说他怎麽那麽没用呢,只不过是吃了十天的萝卜就反胃成那样⋯那麽好吃的东西,我吃一辈子都不会嫌腻的!」

「我想了想,男人可以不要,萝卜却是不能不吃!所以和他大吵了一架就离开了。」她委屈不已,「现在想想还好我走了!我竟然为了他五天没吃萝卜⋯太可怕了!」

像是证明她这句话似的,她肚子一下就咕噜咕噜地滚了起来,让她也忘了要继续哭,急巴巴的跑进洞穴里找自己的存粮。

但她一下就仓惶的奔了出来,手里紧紧捏着一根仅存的、营养不良的小萝卜,惊恐不已,「没了⋯全都没了⋯我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萝卜全没了!」

她吓得头昏目眩,还得先嘎吱嘎吱的咬了两口压压惊,这才记得要指责他,「怀芳!我不是让你帮我顾好窝的吗?」

怀芳抿着唇,好一会才平声回应,「你这兔窝除了我,没别人进去过。」

「⋯没别人?」她一愣,随後一咬牙,「肯定是有耗子挖地洞搬走了!可恶、太可恶了!」

「⋯」怀芳实在也没力气和她折腾了,连脸色都懒得摆,「你还是省着点吃吧,我明日同你去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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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两人满山遍野的挖了一整日,总算采了一筐满满的萝卜。

团霜是累坏了,走了几步路就瘫软在地,说什麽也不肯再迈一步,最後还是怀芳把她拎起来放在筐里背了回去。

她心满意足地窝在筐里头,这里嗅那里闻,为盈满鼻尖的萝卜香笑咧了嘴,露出两颗大大的牙,「怀芳,天底下还是你待我最好!我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了!」

怀芳不怎麽相信她的话,连应声都不想。

她感受到他的不屑一顾,高声辩驳,「怀芳,我说真的!我再也不稀罕善变的人类、再也不要下山了!我要一直一直和你在山里头作伴⋯」

她说着说着,突然瞠大了眼,「呀,我之前怎麽就没想到呢⋯怀芳,你爱我好不好?咱俩就凑做一对,像那些情诗里头说的一样⋯白首不离?」

怀芳脚步一下煞住了,但又很快抬脚前行,「不要。」

「为什麽嘛?」她本还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没想到却被他用这麽一大盆冷水浇下来,不甘的噘起嘴,有些失落,「我真的就这麽差吗?注定没有人真心喜欢我⋯怀芳你就当做善事,爱我嘛!」

「我不要。」怀芳依旧是那个答案,只是这回後面清清淡淡的添了句,「⋯你要先爱我,我才要爱你。」

「怀芳你真无情⋯」她实在觉得自己此生凄凉,吸着鼻子想装可怜,却猛然噎着了「咳咳咳──什麽?怀芳,你方才说了什麽?再说一次!」

怀芳自是不会搭理她的,自顾自的走得极快,像是那句话不过是风声带来的错觉。

可她分明听见了,又怎麽可能死心,奋力地从筐里探出大半个身子,长耳啪嗒啪嗒的拍着他的後颈,「怀芳,你理我呀!你再说一次嘛──」

「怀芳──」

「怀芳怀芳──」

「怀芳怀芳怀芳──」

任凭她万般骚扰,怀芳仍是头也不回,只是看着眼前隐约露出褐色地面的小路。

渐融的白雪弄湿了土壤,让这一路上是泥泞不堪,泥水都渗进了他的鞋袜,每一步都发出叽叽的黏腻声响,搭着她的纠缠不休的吵嚷,应是格外恼人的。

但他没有半点不快,反倒浅浅噙起了嘴角,眯眼享受风里捎来的讯息。

有什麽好恼的?

春天⋯要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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