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夏侯晏清醒过来,第一个感觉便是全身有股透骨的寒意,还有疼。
天色已是破晓时分,她整个人浸在浅滩中,浑身湿漉漉。但她无暇顾及身上不适的感觉,四处张望,正寻找有无青阳陵若的踪迹。
她记得,跳下悬崖时,是青阳陵若护在她身前。她得先确定他的人是否平安无事,否则她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夏侯晏勉强撑起身子在附近寻找,在不远处的泥地中发现有一个人倒卧着,她赶紧上前察看,仔细一瞧竟是青阳陵若。立即挽袖替他诊脉,指尖搭上他的手腕,脉象十分微弱,而且他身上还有多处伤口,虽然已无出血,但也需赶紧处理。
也不晓得从哪来的力气,夏侯晏竟独自一人搬动青阳陵若离开潮湿的泥泞,将他安置在附近隐密的小山洞中,并沿路抹去残留在地上的泥脚印,才离开山洞寻找有无可用的草药。
约莫花了一刻钟,夏侯晏忍着身子不适,步履蹒跚地走回小山洞中。简单处理采集到的药草,替青阳陵若褪去外衣,露出他精瘦的身材,细心将药草敷在受伤最严重的左肩及腹部。并想用捡来的枯枝试图生起篝火,怎奈她在夏侯府中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生不出火苗,尝试多次未果後只得作罢。
她纤纤玉指覆上他的额头,手里丝毫没有感受到半点温度。她采来的药草功效有限,再这样下去青阳陵若恐怕要命丧於此。她学医,师父曾说:「医者父母心。」更何况他因她而受伤。
夏侯晏脑中灵光乍现,在腰间翻找一番才找出一只锦囊。幸好大哥给的养命丹她还未服下。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扶起浑身无力的青阳陵若,喂他吃下养命丹。此丹药效较强,但能不能起作用还需看个人造化。
夏侯晏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静候结果。一晃眼便过了三天三夜,期间青阳陵若反覆高热,她片刻不敢离去,一直守在他的身侧细心照料,饥饿难耐时采些野果充饥,就怕离开过久,青阳陵若会出什麽岔子。
最终,夏侯晏体力透支,沉沉睡去。等她睡饱再度张眼时,山洞外的天色已暗,而山洞内已生起篝火,青阳陵若则坐在一旁,满脸担忧地看着她,问道:「身子可有不适?」
她摇头,「无碍。你呢?伤口还疼吗?现在感觉如何?」
青阳陵若莞尔一笑,「无碍,多亏你的医术精湛。」
「那是自然,大哥给我的养命丹都让你吃下了,再有碍我也没辙……」见青阳陵若能够笑谈自如,夏侯晏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养命丹?是夏侯太医给的?」青阳陵若的声音听来有些紧张。
夏侯晏点点头,「摁,没错。本来要让我服用,但我……」
青阳陵若闻言变色,不等她话说完,连声质问道:「那是你的救命丹吗?为什麽让我吃下了?你呢?你怎麽办?」
夏侯晏未料到他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怯生生地答道:「你当时命都快没了,不给你吃,难道要我见死不救?何况你还有恩於我……」
青阳陵若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吓着夏侯晏,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是我失态了,我……是练家子,命韧。」
「命再韧,也硬不过刀剑。」往常,只要大哥不在府中,府里的暗卫执行任务时受伤皆是由她处理,武功再高强也终究是人。「医者父母心,若能救活眼前之人,无论身分贵贱,我绝不轻言放弃。」她虽久居闺中,但是跟随在师父身边习医的日子,师父曾告诉她,任何一条生命皆是一样无价,并无贵贱之分。
「皇……」青阳陵若看着夏侯晏却迟迟喊不出口那个称呼,「我能再唤你一声晏姑娘吗?」
「天高皇帝远,在宫外不必拘礼便是。」其实,夏侯晏也觉得听他喊她一声皇嫂也十分别扭,既然他有同感,反正在宫外,怎麽称呼倒不需那麽讲究。
「晏姑娘,救命之恩陵若铭记在心。」青阳陵若起身,对着夏侯晏行一大礼,反让她浑身不自在,赶紧让他坐下休息,顺道转了个话题,「陵若公子现在有何打算?」
青阳陵若思忖了会,「陵霏和刺客应当都在搜查我们的下落,只是这儿地处偏僻,加上你有心隐匿,我们才尚未被发现。」接着他又说道:「为今之计,应当不动声色和陵霏会合,以免在回程又惨遭贼人暗算。」
听完青阳陵若的分析,夏侯晏觉得有理,想起临行前大哥曾交代过她,「夏侯府在每个驿站有安排传信暗卫,不如我们乔装一番,好避开耳目,再由暗卫传信给陵霏,如何?」
「那好,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下个驿站。」青阳陵若递给夏侯晏几颗洗好的野果,「晏姑娘,吃些野果补充体力吧。」
接过他递来的野果,夏侯晏脑中开始整理先前一直想厘清的思绪。青阳陵若这人初见之时便待她极好,但他是否早已知晓她的身分才如此为之?她一直很想问清楚,以前身居闺中不谙宫廷中尔虞我诈,但是杜月妍三番两次陷她於险境,让她不得不去多想,眼前之人对她好是否怀有目的。
夏侯晏深吸一口气,问道:「陵若公子,你可早已知晓我的身分?」
闻言,青阳陵若身躯一震,转头和她对望,二人相视许久沉默未言,彷佛隔了一世之久,他才开口:「是,但无关宫中纷争,一切仅是随心而为罢了。」
随心而为?这回答反让夏侯晏更糊涂了,「晏儿愚钝,不知陵若公子所谓的随心意指为何?」
他望向燃烧得正烈的篝火,脸上依旧带着温润浅笑,「我虽出身帝族,但无意争权,故去的母妃亦希望我能如寻常人家的孩子安生度日,但这身分却有太多身不由己……晏姑娘可将我的随心解读为一时任性而为之。」
「陵若公子,抱歉,是我误会了。」夏侯晏看着他的侧颜,突然有些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夏侯府虽是名门,但是仅有父亲一脉单传,加上父亲又无其他妻妾,相对宫中众多嫔妃复杂的环境,生养她的夏侯府单纯许多。
「多少人钦羡生在帝王家,却不曾知晓其中苦楚……」青阳陵若阖上眼,忆起幼时在宫中和母妃相处的情景,不免一阵唏嘘,「不说了,赶紧休息吧,明早还要去驿馆呢。」
青阳陵若担心夜里寒凉会冻着夏侯晏,熄掉篝火前移了一小团火堆到里边,而自己则背对她守在洞口,倚着石壁闭目养神。
一夜不长,晨光初现後,二人也无心多待,即刻启程往驿站出发。行至山下的小村落时,夏侯晏用典当耳饰的银两买了两套寻常便衣,并租借一辆马车。草草用过早膳後,二人才坐上马车前往附近的驿站。
而越靠近驿站所在的村落,守备突然变得森严许多,街上时不时能看见有人拿着画像在搜查他们二人的下落。下马车後,两人巧妙避开那些人,来到村中唯一的客栈,夏侯晏记得府里的暗卫就在此候着。
一进到客栈内,掌柜赶忙上前招呼,「二位客官要用膳还是住店?」
夏侯晏笑而不答,在桌上敲出专属的暗号,掌柜即刻明了,领着二人到楼上的雅间,「客官稍坐片刻。」
过没多久,果然从楼梯走下一名暗卫,那暗卫见到夏侯晏自是欢喜,「大小姐,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夏侯晏用眼神示意暗卫起身说话,并问道:「街上查找我下落之人,可是霏亲王的人?」
暗卫摇头,「非也,霏亲王入住驿馆後,只派人搜查大小姐您所坠落的山谷。不过街上那几人似乎是大内高手,小的不清楚是敌是友,便未轻举妄动。」
她点点头肯定暗卫的作法,「你速去霏亲王所在的驿馆传信,我和若亲王平安无事,今夜在此……」
她话未说完,便被青阳陵若给跩入怀中,还弄不清是发生何事,墙上即见插着一把暗器。
此刻暗卫也拔剑作备战貌,竟在他眼前暗算夏侯府的大小姐,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青阳陵若收紧手臂,换个姿势将夏侯晏护在身後,「人有些多,你待在我身後。」方才他探到的内息至少有五个高手在其中。
暗卫闻言,赶紧推开窗户朝天空放出信号弹,「大小姐,您赶紧和若亲王先离开,这儿由小的断後。」
「今日,谁也走不了!」雅间的木门硬生被踹开,而来者正是那些在街上拿着画像搜查他们下落的那些人!
青阳陵若眼尖认出那人的身分,「堂堂禁卫统领,何时到了这偏僻小村,来劫杀本王了?」
夏侯晏闻此一惊,带头的那位是禁卫统领,不就表示……
「若亲王说笑了,下官岂敢。」他虽笑盈盈地望向两人,但眼底的杀意却藏不住。
但在此时,他颈上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不敢最好。不过,本王劝你最好别动,否则本王一个失手,让你脑袋搬家就不好了。」
不知何时,青阳陵霏近身於他,用剑抵住禁卫统领的脖子,力道一时没有拿捏好,让他的颈上渗出一丝鲜血。
禁卫统领心中暗道不妙,环看四周後发现他所带来的人都给制伏住。他犹记得临行之前,那人说过若事情没办成便提头来见……
「光天化日之下,意图谋杀皇族,禁卫统领胆子倒是不小啊。」禁卫统领听陵霏这样说甚感委屈。若是上头没有命令,就算他跟天借胆,也不敢如此为之,但既然已接受命令,他便会尽力完成任务。
趁着陵霏在说话,他挣脱开陵霏的箝制,拔出配剑朝着夏侯晏和青阳凌若砍去,但剑锋却在距离不到一个指节的宽度时突然停下,一朵鲜红的血花从禁卫统领的左胸蔓延开来。
「其他同党暂时押入官牢。」陵霏在禁卫统领的腰间翻找出一块令牌,默默收起後,让人将屍体抬下去。
待雅间内一切清理完,陵霏面色凝重地说道:「二哥、晏儿,此事可否交给我处理?」
青阳陵若没有多说什麽,便点头答应。见状,夏侯晏同样也同意。
陵霏谢过二人後,勉强打起精神准备即刻出发一事。他们回京之路已耽误好一阵子,是该回去好好厘清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