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自己答应陵光搬上南山一事,夜珠没有半点印象。那天等他彻底清醒,他说要去太学府授徒,叫她安份待在府中。她说这府邸豪华却清冷,又没消遣,宁愿回去招摇山,他不发一言地离去。不过一炷香时间内归来,提着个大箱子,里面盛着上好的布帛,款式素雅,适用於男子衣袍。他还带了衣车及各式针线。
「这些够你消磨几天时间,要是不够,我还带来一堆经书与话本,放在书房。」
「慢着,你这是要把我关在南山吗?」
夜珠追出去,陵光已不见踪影。她试着用轻功从高墙翻出去,却碰上一道无形的壁,由大门冲出去亦如是。这间大宅四处布施了结界,以她的功力,不可能破除朱雀所设的屏障。她睡饱了,无事可干,就用陵光带来的布帛、衣车,为他裁衫。或许她无心,此刻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内心也无悲喜,唯一的情绪是愤怒,但那也很浅淡。
芸芸各色布帛,她只看得上眼黑色。这辑黑布以银线绣着波浪纹,像深夜下的碧海,很清冷,像朱雀其人。因此,百年来她为陵光做了无数件衣袍,全都是黑色。他问她为什麽不用其他颜色,她把做好的衣服披到他身上:「你本来就只爱玄黑。」他不明为什麽她会说「本来」,她说,有许多事不必探究,时辰到了,自然会懂。
现在时辰到了,他该懂了吗?他是遥远的神君,不再是她养了百年的小小鸟他飞昇为凤的那天,她流泪,是为了小小鸟,不是这个将她囚於南山的陵光星君,更不是当年断她情根的朱雀。她的没奈何、一次次让步,对象也只是那只口是心非、却又温柔别扭的小小鸟。
原来,她早已爱上小小鸟,为什麽不趁他未成凤前,好好对他说一次?他明明那麽期待她说这句话,为了引她开口表白,不惜在情潮间,在她耳边轻喃许多次:夜珠,我爱你,爱你,蠢野猪。她却只说过,小小鸟,我大概是喜欢你的。只是如此,也够他乐得眉开眼笑。冷酷的朱雀不会有这麽天真的笑容。
再怎麽想见到小小鸟,也没办法了。
日落西山,长满奇花异草的偌大园子,被夕阳染成一片血红。夜珠在陵光的卧房,勤快地缝着深衣,眼累了就躺回床上小睡。
「你先去沐浴,晚饭快好了。」
她擦擦眼睛,身子忽然腾空,上方是陵光没有表情的脸:「您什麽时候回来?」
「跟你无关。」他有点不高兴,匆匆从太学府回府,原以为她一心盼他回来,却见她衣服缝到一半、在床上睡了。捞起尚未成形的衣袍,往身上一拼,肯定这是为他度身订造的,他的心情才好一点。
「哦,对。」她已经不是他的妻:「我是您的恩人,来享福就行,您的事我就不过问。」
陵光把她带到广阔的浴池。池面热气氤氲,浮泛着鲜花,馨香扑鼻。屏风後面已放着一辑精美的白色女服,图样跟他身上的黑袍一样,均绣了叶纹。他把她放上板凳。
「你该不会要我服侍你吧?」
夜珠笑而不语,一站起来,就在他面前脱了上衣,吓得他立时转过身:「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成何体统!」
「我的身子,您看过、摸过、吃过,现在才说男女之防,不是太迟了吗?」她脱得精光,先以脚尖试水温,适应了才缓缓入浴。在招摇山何曾享受过这麽奢华的生活?所谓沐浴,只是用木桶,她把小小鸟放进盛满热水的木桶,他舒服得眯起凤眸,叹息:「人间最舒畅的事,莫过於浸浴呢。」
容易满足的小小鸟。她低笑出声。
「你笑什麽!」
「陵光大人还未离去?看着一个妙龄女子入浴,这可非君子所为。」她伏在浴池边,对着他的背影说。
「……我看你头一次在这里沐浴,怕你有什麽需要、又没人来帮忙,暂且不走。我对你全无绮念,你不必自作多情。」
是吗,怎麽这声气听来有点抖?她没拆穿,陵光如今的反应有几分小小鸟的影子,使她兴起怀念。她怕出言提醒,他又立刻戴上冷酷的假面具。早晚都要分开,不如再让她多享受——
跟小小鸟拌嘴的乐趣。
「您对我没绮念,我却肖想着您。男子没什麽定力,跟一个女子朝夕相对,只要我稍加勾引,您肯定终有一日向我投诚。」她在浴池游了一转,激起啪嗒水声,他不能看她的身子,听觉更灵敏,被她懒散的语气跟水声惹得心神荡漾。
「若有这麽一天,您一定恼怒不已,毕竟您现在高贵不凡,身边站着我这只野猪,说有多不配,就有多不配。到时候,我把您坏我清白的事写成话本,印个数百本,在故城跟人间大卖特卖,您堂堂凤鸟,就此身败名裂,还会有凰鸟看得上您吗?」
「荒唐!」陵光怒斥。然而,他怎麽……心底里隐隐有点期待,她刚才讲的荒谬之事,会有成真的一天?
「你这只野猪,劣性难改,真是、真是……下流!」他气得几乎要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