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纸,毕竟记载我过去百年所为,好好收着。若那野猪精日後无中生有,我也能拿这些纸本跟她当面对质。」
他找了一个理由,用锦盒收好这叠宣纸,束之高阁。
那野猪精以退为进,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她一个女子,守了他百年,终於等到他成凤,还不赶紧巴结他、冀望能有位列仙班之日。他就等她何时原形毕露,届时必不饶她,可是看在养育之恩,他不会将她打得道行全失,顶多、顶多……嗯,要如何处理她,届时才决定。
陵光在南山等了一段日子,不见夜珠来寻她,暗忖:那野猪精道行低微,想是不知他移居南山。他开始不时下山闲逛,若碰见她,看她会否冲上前来跟他套近乎,那就能看她笑话。如此逛了数日,由午时逛到夜晚,也不见她下山。後来,他在南山闲得发慌,又不知何时才能归位,便去太学府摆画摊、收了几个资质优秀的徒儿,边教授学问,边留意她会否到太学府逛书社。
「这太学府真是宝地,不止有玄武坐镇,还有朱雀。」神出鬼没的武溟在陵光耳畔低说。陵光不看她一眼,低头阅卷:「执明星君好兴致,我本以为你见我跟孟章飞昇後,便返回北冥,没想到还留在此地。」
「陵光星君更好兴致,我本以为你飞昇後,就不会再待在这小小故城,没想到还留在这里等人。」武溟把他说的话还给他。
陵光咬着下唇,不语,心里暴躁得想杀人。
「朱雀饱读诗书,却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武溟看着陵光徒儿在不远处舞剑或静修,道:「宁可来太学府收徒儿,也不去报恩。」
「报什麽恩?」
「自然是报夜珠之恩。她一个姑娘家,道行又不高,还是收留了你,直至你飞昇之日。你潜心修练的半年,她也在南山守着你,老是看着天空,深怕自己错过你浴火成凤的一刻。」
那只说谎成性的野猪精,当初不是说不在意他飞昇之事吗?他要去南山前,夜珠笑道:「溟姐说你这次飞昇没有半分凶险。小小鸟,你也长大了,不用娘子随侍在侧了吧?」她说过这样的话,却偷偷去了南山。那她怎麽……从来不去见他一面?
「这跟我无关。当时我根本不清醒,连自己的身份都忘掉,那个与她成亲的人,并不是我。」
武溟心想,玄武的职责实在麻烦,说好听点就是四处助神兽渡刧,说难听点就是个「奶娘」,到处辅导钻牛角尖的孩子。
「不管如何,你现在深深鄙弃的野猪精,始终养育你百年,你终有一日要还恩的。」
陵光一双清眉皱得紧,最终状似烦厌地叹道:「我身为四灵,岂能一直欠着那野猪精。既然如此,我便趁归位前还了这恩情,日後与她两不相干。」
「好极了。」唉,这一代的朱雀怎麽如此别扭,若是不给他一个下台阶,他可能真的要再磨个几百年。搞定了这边,等下还要去东海探望另一个「问题儿童」,真是烦死了。
却说陵光当天早早把几个徒儿赶回家,独自上招摇山,在夜珠的小木屋等她。等了两个时辰仍不见人,无聊到小书屋一看,那里还放着伯奇带来的几箱淫书、丹枫留下的房事用品,又看得陵光羞愤不已:「这老不正经的梦貘,怎配当神兽,来日我定向玉帝那死老头参她一本。」要参她一本,就必须看清楚她的罪状,是以他挑着油灯,细细读着伯奇留下的淫书,看得身子躁热,便到外面舞剑,平静了又回去看,如此不断来回。
「……陵光大人驾临寒舍,敢问所为何事?」
他蓦然睁开眼,见自己伏在案上,枕着几本未阖上的淫书,而夜珠背着一个大布袋,讶然看着他。好死不死的,那本书印有几名裸女,陵光百口莫辩,良久低着头,红潮自耳根蔓延到脖子,愤然抄起那本淫书,撕成碎片,再以三昧真火烧成灰烬。
小书屋仍然一片寂静。
「莫非陵光大人记得这处……放了些天理不容的书,怕留在世间、祸害世人,於是舍身取义,不惜坏了自己的眼,也要一本本烧光。又因近日历过火刧,法力犹有不及,烧到一半就……」夜珠双眼一溜,没说他打瞌睡:「就闭目养神。我这野猪精不懂事,吵着你修练,希望并无折损仙家的修为。」
「你……」陵光紧了紧拳头,又放手,不止脸泛红潮,还有几滴汗自额角滑落:「你这野猪精道行低微,却见微知着。事情……就如你所述。难不成我会特地回来看这些不堪入目的淫书!」他乾咳几声:「这书屋的书再留着,会遗害世人。」
「好,我这就一把火烧了它。」她从善如流。
「慢着!」陵光急急开口:「你道行太低,我怕你被妖书所惑。你别碰这书屋的东西,我等下一一搬到我在南山的府邸,亲自销毁。」
「噢,好的。」夜珠转身离去,陵光扯着她的衣袖,皱眉道:「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竟然?陵光大人有何指教?」
「我回头一想,你好歹於我有养育之恩,我飞昇为凤,将你置之不理,实在不合礼义。你照顾我百年,那我现在还你百年。接下来这百年,你随我修练,亦有益於你的道行。」
夜珠想了一阵,抽回自己的衣袖,摇摇头:「感谢仙家好意,但夜珠只想在招摇山过些闲日子,并不志於道行。」
陵光气结,他朱雀头一次纡尊降贵,愿意留一个人在身旁,她居然不识好歹:「你当真甘愿留在这座招摇山?」
「这里没什麽不好,我住了二百年,亲友都在这。」夜珠解下布袋,给他一看:「刚刚我去溪越家蹭饭,他又给我十多只鸡蛋,又大又好吃。」
又是那只鸡精!陵光自小讨厌鸡精一族,那个叫做溪越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看准这野猪精嗜吃又懒惰,老是送她鸡蛋、给她做饭菜,不知图的是什麽。直至他与夜珠成亲,那鸡精才不再常常邀她吃饭,想不到他才走了五年,她又跟那鸡精如胶似漆起来。
「我乃是凤鸟,在你心中还及不上那十几只鸡蛋般重要?」
夜珠细思,说:「你是凤鸟又如何?你又下不了蛋,我跟着你,能吃什麽?」然後,她再也没能说些什麽,因为陵光气得不能忍,一记手刀劈晕了他。她香软的身子坠入他怀内,他的面色才缓和了几分。这蠢野猪,道行低下,跟她讲道理是浪费时间!
直接把她绑回南山,等她跟他一段日子,修为大进,到时就会感激他。至於鸡蛋,哼!有什麽事能难倒他,他可是朱雀,现在未归位,法力与道行也恢复了八成。他下不了蛋,但他能去人间、天庭,不管她想要鸡蛋抑或珍贵古玩,他也能於弹指间为她取来。那只鸡精能做到吗?她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懂得好好巴着他,却去向那鸡精献媚。
夜珠醒来,後枕一片钝痛,看见一片图样繁复的天顶,身旁偎着熟悉的热源,是跟她同枕百年的人,不用转身也认得出他的气息。他把她抱在怀里,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覆着她的胸,呼吸平缓,睡得很酣。
「……我怎麽在这?」
陵光低吟几声,仍不愿清醒:「你得知我接你到南山……高兴得昏倒。」
「是吗?那我怎会跟您睡在一起?」
「……你的房间未收拾好,暂且睡在我这儿。我也是逼不得已。」
「……谢仙家慷慨就义,那我怎麽……」
「我要睡,你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