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扮豬吃朱雀 — 16.1

一夜放纵、喝下几十埕黄酒,醉得不醒人事、在熟人面前大闹,之後倦极睡去。醒来往往是最难堪的一刻——尤其是那些对於酒醉期间发生的事、记得特别清楚的人。

陵光与孟章,就是这样的人。

两人分别在南山及东海飞昇,分别飞到天庭的极南、极东之地,等待着他们的,是笑岔了气的「南方七宿」及「东方七宿」。陵光收敛凤光,变回人身,一头赭黑的发以红带束於後背,玄黑深衣是他的标记,这纯粹的黑衬着他白净的脸、闪着幽微红光的凤眸,使他如肃杀的修罗,偏偏他双眸燃着火光,脸庞因种种羞耻至极的回忆而泛红,近於羞恼的样子与他的杀气不甚相配。

「恭喜主子历刧成功,又能化为尊贵的凤族!」天库随手将写有「整人大成功」的牌匾丢给妻子,上前跟陵光作揖:「主子这高贵美丽的凤姿,小的已有百年未曾看过,今日一见,简直使我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天厨与天井、天秤、天街四位女星宿,见主子面色不对劲,一同抬着匾、脚底抹油去了。唯独天库、天匮与天都三名男子没有眼力见,团团围着陵光,拿他在故城做的事开玩笑。

身材魁梧的鬼宿,天匮,搭着陵光的肩,笑叹:「很可惜,主子变回凤鸟,再也不是那只天真的小鹌鹑……我们家主母是怎麽叫的?」

「小小鸟啊!」一向大嘴巴的翼宿,天都,击掌道:「主母一声令下,主子连凳子也不敢坐,立马去洗衫、做饭、扫地、除草,就差女红未学。」

「啐,那是主子爱妻,我们这些局外人,哪有资格管!」天库摊摊手说:「要我说呢,主子最可爱的一幕,既不是主母第一次为他撸管,也不是被骗学做家事,而是小时候每天花两个时辰练习下蛋的那段。哈哈哈,超好笑的,我们主子竟为了主母的口腹之慾,去练习下蛋,哈哈哈……」

三个不长眼的男人笑得前仰後合,陵光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咬牙切齿,从腰间抽出长剑,几乎出了八成功力、向自己的部属下杀手。三男顿时一个飞身,四散到三方、围着陵光,分别拿出长鞭、大锤、剑,齐齐攻向陵光。天库自怀中抽出綑仙索,束住陵光的双腕,笑道:「主子,你刚历火刧,身子还须静养一阵才能恢复,何必这麽急?」

天匮长期被陵光压榨,几百年来,去酒庄的时间也没有,光是处理凡人的祷告、祝愿就疲於奔命,这下有机会复仇,大快人心:「而且主子你现下只是一只凤鸟,还不是朱雀。我们尚肯叫你一声『主子』,乃念往日情份而已。我们是星宿,而你是凤鸟,何者阶等更高,还要我们解释吗?」

陵光自当年继位朱雀後,未受这等奇耻大辱,居然沦落到被部下綑住、还挣不开,远远超过他所能受的限度。

「……诸位星君,这次算是小仙不对。」

三位星宿互瞧一下,放开陵光,深知不能玩太过。

陵光强忍羞耻,恢复往日的高傲:「小仙今日得以拜见七位星君,实属荣幸,就此告退,回故城处理一些俗事。」

「主、主子也不别太客气。」天库心道,糟了,貌似真的玩得太过。

陵光厉了他们一眼,道:「七位星君资质不凡,小仙刚才多有冒犯,您们也饶过我,不知多有德行的神仙才有资格成为你们的主子」

「哈、哈哈,主子这样阴阳怪气的,真是……」比平日更恐怖。

「小仙今日谢过三位星君不杀之恩,来日定当万倍奉还。」

陵光不理天库、天匮及天都如何向他赔罪,挺起身子,若无其事地带着一身威严离开。可是,他的内心处於爆炸状态:他原来是朱雀、他被玉帝那死老头摆了一道丢到故城、他被一只野猪精捡回去、他被养成「万能小帮手」、他被麒麟纠缠然後还得扮女子才能脱身、他拜了玄武那老妖怪为师还被她恶整几十年、他……

他头一次,对一个人有了感情,与她拜过天地,不止同寝,还行了周公之礼——尽管那种事的激烈程度,与「礼」相去甚远。

他从来不动凡心,司掌文章礼义之事,视男女之事为无聊,对男女均无兴趣,只专注修道、武功,想有日取代白虎之职。他是一个严苛无情的人,何以在故城那百年,居然做下这麽多荒唐事。没错,肯定是玉帝那死老头搞出来的,可惜他现在只是凤鸟,没资格朝见玉帝,不然他冒着犯天条之险,也要用剑抽死那老头子。

「啊……陵光,是你吗?」

一道熟悉的男声唤回陵光的注意力,眼前是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身衣藏青长袍,黑发以同色方巾蓄冠,儒雅简约。男子一副桃花相,双眼蓝中带金,半是惊诧、半是尴尬地看着陵光。这显然是拥有青龙之姿的孟章。

「……真凑巧,孟章。」

「对,今天……天庭的天气挺好来着。」

「挺好,阳光很灿烂……」

「……」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百年间的荒唐事:你叫我「妖蛇」、我叫你「傻鸟」;每天打架吵嘴当吃饭;为了一只青蝶、一只野猪大吃飞醋;他认他作「义妹」、他被逼叫他「义兄」;三不五时在招摇山的小书屋看梦貘送来的小黄书;将牡丹妖的各种道具用於房事,沉溺淫乐,凡此种种……

陵光与孟章相视而笑,笑得像是为了掩饰什麽似的,格外大声:「陵光,我看我们……将前事当成写在沙土地上的字,全抹掉就好。」

「以後谁也别提,就当是下凡历刧。」陵光按了按发痛的眉心:「但我俩仍未正式归位,尚不能长留天庭,今後如何是好?」

「我自然回东海生活。」孟章说罢,恐怕陵光要跟过来似的,说:「我在东海向来姬妾成群,只是未曾立正妃。我之後又回复多姿多采的生活,那只小小青蝶依然只是我的贴身婢女,跟以前绝无分别。」

「……我无处可去,姑且先回故城。」陵光皱眉:「你别误会,我回故城,是为了与那只野猪精一刀两断。我与你不同,向来认为修道之人,应当去情绝慾。」

孟章笑得不甚自然:「我永远学不了你这套。那只野猪精虽说是只野猪,也颇具姿色,你跟她说个明白,她也好再找情郎,不必牵挂於你,而且……」

「孟章!」

陵光忽然大喝一声,又懊恼地转身:「你我该回去了。他日归位,我在逍遥酒庄等你。」他一顿,又说:「那只青蝶对你情深义重,是一名好女子,你若无意於她,也该放她离开,让她再觅情郎。」

「用不着你提醒!我自当会这样做。」孟章冷冷抛下一句,先陵光一步离去。

天上一日,故城五年。夜珠照常过她的日子,久违百年的闲日子:不用照顾那只傻鸟、不用为那傻鸟缝衣袍、不用为傻鸟去太学府外买书、不用为他张罗饭菜、不用带他到人间游历散步。没了陵光,她发觉自己的日子,原来真的过得非常无聊。

由於太无聊,她把蝶青从东海接回来。蝶青的主子是孟章,可他又不在东海,她就是不回府,其余龙子也不在乎。两个女子结伴过了五年,笑闹、过节、嬉戏,以及哭泣——主要是蝶青哭、夜珠听她哭诉。自陵光飞昇後,夜珠仅流过一次泪,此後,她心上的大石不翼而飞,再没有忐忑、也没有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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