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You Rock!逆襲夢想 — 番外 記憶殘片 - (五) 呂澤:前進才是最實際的守護

「阿泽!等我一下啦!」

小时候,我真的很不喜欢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後,腿短又跑不快的邻居妹妹,尤其是当她丝毫不理会我的抗议,冲着我傻笑的时候。

「任宥亭,你真的听不懂人话欸!」我停下来回头,她提着琴袋在楼梯间喘气,满头大汗。

「嘿嘿……」又来了,又是那个傻笑。

「你就已经有钢琴了,干嘛又要买键盘?」我替她背起琴袋,才发现原来她一个人提着这麽重的东西追在我身後,刚刚我还故意快走了一段路,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合成器在作曲的时候比较方便嘛……」她依然笑着,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这个笑容有些多余,至少在我面前不要这麽笑。

很危险。

「你一个学古典的买这个是用得到喔?」我转身继续爬楼梯,背上这东西真的比想像中重很多。

「我在想啊……升高中之後候想要加入热音社。」

「热音社?你想跳槽啊?」我很纳闷,正在念国中音乐班的她,为什麽突然想加入热音社?

「嗯……因为看你弹贝斯的时候总是笑着,感觉很开心,」她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了她家的门──她就住在我家对门而已。「进来啊,琴不重吗?」

重,当然重,她的话重得直接压乱了我的思绪。

「所以我想考进你们学校。」她给我倒了杯水,在我们终於坐下来休息後。

「啊?」我差点被水呛到。「你不是要去考艺校的音乐科吗?」

「我跟爸妈说过了,他们也同意了。」她笑得开心,彷佛已经考进来了一样。「他们说那里有你就可以不用担心了,哈哈哈……」

「你到底怎麽跟你爸妈说的?不对……你脑筋到底在想什麽?」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懂她的脑回路是怎麽构成的,像现在,又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从小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追在我的後头,不管我同不同意。

「吕泽,你不是创社社员吗?」当我递上退社申请的时候,爵管社的指挥老师用一种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我。「怎麽刚升高一就退社了?」

「想尝试更多不同种类的音乐。」

我没有告诉宥亭,我是爵管社的。

「你不是很喜欢爵士乐的吗?」老师拿着笔的手有些犹豫,怎麽样都签不下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走了我们就没有贝斯了耶。」

摇了摇头,我没有答应他。

在我的沉默下,最终老师还是签了名。「之後打算去哪个社团?」

「热音社。」

其实对於热音社,除了成发的时候在台上吵吵闹闹、嘶吼乱叫外,就没有其他印象了,说穿了,那是我一点都不了解的领域。

我对不熟悉的事物也会犹豫,只不过用嘴硬掩饰罢了。

「贝斯在乐团又不起眼,你这样以後会有人要吗?」邻座同学正在给吉他换弦。「要不要来吉他社?」

「加入吉他社跟你抢学妹吗?」

「用不着你来抢,吉他社学妹有她们的大王。」他还在换他的第一根弦,我越看越觉得笨拙。「还是你目标热音社的学姐?」

「我目标热音社未来的学妹,可以了吗?」我把吉他拿了过来,把剩下的五根弦全都换上。

不过,我的犹豫全是不必要的,当我踏进热音社时,全体社员竟以张牙舞爪的热情迎接我。原来贝斯手比想像中更抢手的传闻是真的,从入社开始,我总是会收到组团邀请,不管怎麽婉拒都还是会来,最後只好这里帮一首、那里帮一首,练团的时候跑来跑去,却也因此接触到更多样的乐曲风格,学到有别以往的弹法,让我开始对热音社的印象渐渐从吵杂纷乱变成多采多姿。

我开始跟社团里大部分的人打成一片,一年之後还成了干部,带着新一批的社员参观练团室,那之中有一年前发下豪语要加入热音社的任宥亭。

「阿泽!社团!」她总是在放学後跑来找我,带着一种特别开朗的笑容,在钟响後准时出现。

一天又一天,我开始期待放学的钟声,开始盯着时钟倒数放学时间,开始在钟声响完之後收起笑容,在她出现後才慢慢收拾书包。

一年又过去,为了每天迎接这让人倾心的笑容,我成了社团里少数的高三老人,换她升上干部。

「吕泽,该收心了,老师是觉得社团没有那麽重要,你应该想想你的未来啊!」高三课业繁重,班导是好心劝退,但我居然在纠结到底是那张看了十几年的脸重要,还是看不见的未来重要。

那天,她也在放学钟声後出现,非常准时。

「敢在高三教室这麽大声的可能就只有你了。」我收好书包与她一起往综合大楼走去。

我喜欢在这个时候放慢脚步,为了等她,也为了拉长并肩的时间,更为了那夕阳余晖下发着光的笑容、为了那因兴奋而上扬的语气。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总是追着我跑的女孩,已经成为我目光追寻之处;总是跑不过我的女孩,已经踏出步伐,换我踩着她的影子。她的目光总是追寻比我想像更遥远的地方,那向往的眼神让我也不禁跟着追寻,因为那个地方,我深信会有她。

「老师,我会参加校内甄选,如果没有选上我就退社。」隔天,我跟班导做了保证,但论我有几成把握,其实是零。

「如果选上呢?」

「如果选上了,我就把这个当作自己的未来。」

这个未来,我不知道会怎麽辉煌,也不知道会怎麽坎坷,更不知道我会遗失她好长一段时间。

她离开的第十七个月,我给她写了一封信。

那天,我们收到了她寄回来的曲子,在她一声不响的脚步後,头一次见到她留下的脚印,乘着纸飞机悄悄停在我们脚边。

我也没写什麽,问她过得还好吗、说我们很想念她。

没了。

表面上是封不带感情的寒暄,其实是几行心慌意乱的问候。

跟我预想的一样,她没有回信。

弟弟们安慰我,也许她只是没有看到,但我很清楚,她才不是。所以每天都去整理信箱,丢掉了垃圾信、广告信,只留下她的名字,每天反覆一样的动作,只希望等她回信後可以第一眼捕捉到。

随着她杳无音讯的时间越拉越长,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手残错删了她的信,或者她根本已经把我封锁。

於是,我又寄了第二封信给她。

那天,我们的第二张专辑正式上架,我在雾起清冷的凌晨,一边听她写的歌,一边思考该写些什麽才能逼她不得不回信,结果直到勇旭哥来催人起床,我只写了些毫无所谓的字句。

问她过得还好吗、说我们很想念她。

没了。

表面上是封一成不变的寒暄,其实是几行心猿意马的闲聊。

而她依旧没有回信。

我想这是当然的,她曾笑我卡片内容都只会写「祝你天天开心」,还笑我写情书不会有人收,我反驳说什麽年代了还写情书,她反问我──如果你喜欢的女生只接受情书怎麽办?

怎麽办?我没写过,那人也没收过,我怎麽知道怎麽办?

「哥,你都写一样的谁会回啊?」咏灿毫不留情撕烂我的面子。

「那你写嘛。」

「不要,代笔与作弊同罪,我承受不起。」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斜倚在沙发上写考卷,听说明天还得送回学校去,不然没有平时分数会被留级。

「还说咧,你干嘛帮郭吉努写?」

「不一样。」他轻摇头。「我这个写完了有答案,你那写完了还得等答案。」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小子的脑回路跟任宥亭是一挂的。「我又不是在写考卷,要等什麽答案?」

「嗯,因为你是出题的人啊……」他再打了个哈欠,将考卷翻页。「这世上没有一封情书不需要等答案。」

原来如此……「我说我写情书了吗?」

「不是吗?」他终於看了我一眼,用那双看题看到生无可恋的眸子,流露一种名叫同情的目光。「我一直以为是。」

我不是吗?大概……是吧。

我开始烦恼该写些什麽不一样的内容,但我一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老样子,问她过得还好吗?说我们很想念她。

第三封信,表面上是封单调乏味的寒暄,其实是几行心灰意冷的盼望。

我已经习惯她不回信,却仍然每天整理信箱。然而心心念念、朝朝暮暮,这些我无法说出口的情感,竟然都是叠字,层层叠叠在心坎上成了累赘。

第四封信寄去之前,咏灿抢走我的手机,删掉了「们」字,发了出去。

「你不是说代笔与作弊同罪吗?」我扫过最後一句,瞬间燥热了双颊。

「我只是不想被拖下水,你的『想念』我承受不起。」他一拳砸在我胸口。「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是可以用在这里的。」

我暂时听懂了上文,却没追问下文的意思,这封信,也成了我寄给她的最後一封信。

「嗨,老师!又在整理乐谱啊,它们一直都很整齐的,老师你有洁癖吗?」

当事过境迁,我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吉他老师,每每看见学生穿着熟悉的制服,扯开阳光般的笑容,心就会痛。

这些乐谱其实是我和她曾经一起练习过的回忆,尤其是她创作的手稿。那年得知她退团,我冲去她家时,只看见门把上挂着一袋乐谱,「给吕泽」三个大字潦草地写在上头,泄漏提笔之人有多匆忙。

可我要的不是她留下回忆,如果真的要走,至少留下原因、留下线索,让我可以循着她走过的痕迹寻找,结果她没有……什麽都没有。

我埋怨过、也气愤过,怨她走得太潇洒、气她一句话都不说;怨自己没及时抓住她、气自己让她从视线中溜走,但就是没办法把她从记忆里丢弃,我忘不了每天放学後呼唤我的明朗声音,忘不了映着夕阳的笑眼,忘不了操场上她走前方而我踩着她的影子,忘不了她作曲时专注的侧脸,忘不了她在乐谱上写下的每个记号,忘不了舞台灯光中她自信的嘴角,忘不了每次表演时她与我对视的瞬间。

我曾经祈祷自己的执拗成真,却每每在睁眼时嘲笑自己的无能,世界这麽大、回忆这麽远,我要上哪去找她?

转机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来临,一张破坏信任的协议书竟成了多年来最接近她的唯一线索。循着这点希望,竟然慢慢地厘清了当年她退团的真相,听着勇旭哥的陈述、看着眼前笔迹颤抖的签名,我才发觉自己的力量有多渺小,为什麽我没有发现她的挣扎?为什麽我没有发现她在求救?为什麽我没有办法陪她一起承受?

「哥,你还好吗?」拿着证据回到车上,咏灿首先关心我的状态。

「不太好……」

我不禁想像她一个人签下协议书的表情,想像她是揣着怎样的心情看我们笑着讨论专辑,想像她离开的时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她为什麽不让我们陪她呢?」我问,情绪不受控地溃堤。

「因为她不愿意让我们陪吧。」咏灿的话点醒了我。「她知道我们肯定会想陪她面对,但那後果是什麽?」

全军覆没,连同所谓的未来,还有我们一起做过的梦。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选择连最後仅剩的时间也全力以赴,选择牺牲自己换取我们的安好。她看的地方总是比我们更远、更早,落在所有称作为机会的地方。

「既然她想回来了,那我们就帮她把剩下的路都铺好吧。」咏灿将资料递给我。

我想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就算不知道她会不会看见我们的努力,不知道她什麽时候回来,我只知道……唯有前进才是最实在的守护。

当她出现在直播里时,我立刻丢了手机往记者会现场跑去。听她站在曾经让她失去一切的人面前扞卫我们共有的名字、看她眼神坚定地抢回属於我们的梦想,我再次深深发觉我跟她之间的差距有多麽遥远,尽管只是眼前几步的距离,我现在能做的仍然只有站在她的身後,最多……就是接住早已精疲力竭的她。

「笨蛋。」

「我做得很好吧……」

「没有。」

「你多夸我几句会怎样?我好不容易回来了……」

我不想夸你,我只想告诉你,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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